寂静的会议室里，陈有德十分头疼，低着头，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半碗茶水，喝了足足几分钟。
他知道，局长叶寒和副局长陆通，一定在盯着他看，一直在等着他说话儿，可就算如此，他陈有德也得抻着，不是他想在两位局长面前摆架子，那种事儿，他还不敢，借他个胆子，都不行，而是此时他的态度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再慎重，宁可让两位局长多等一会儿，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一字儿一句儿，他陈有德在脑海里，都要反复的琢磨，该如何去说？
可是等到茶水都被他舔没了，茶叶也都嚼碎了咽进了肚子里，他依然没有想出来，该如何用词？
迫不得已的陈有德，只得慢慢的放下茶杯，咽了咽口水，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对面的副局长路通，又扭头看了看坐在主座上的局长夜海，双手将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十指交叉在一块儿，两个大拇指不停的，绕动着。
深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吐出来，他陈有德皱着眉头，缓缓的开口，一个字儿一个字的从嘴里往外挤，他说道，“局座，陆副局长，你们二位局长讲的都有道理，但我陈有德虽然愿意不辞辛苦，可年龄到了这个时候，精力难免有些跟不上，特别是当前的诸事缠身，更是分身乏术！正如两位局长所说，当前我警局正逢多事之秋，事情纷繁杂乱，多如牛毛，可此时却与往常不一样，事儿事儿无小事，再小的差错，一旦犯了，都有可能对整个大局产生影响，因此，当前我们警局上下，都应打起百倍的精神，事无巨细，每一样儿，都必须尽可能完美的去解决！”
陈有德顿了顿，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所以呢，我感谢陆副局长对我的厚爱和美意，虽然我陈有德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谁都不嫌手里的权力大，能抓在手里，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儿，可也要分时候，毕竟权力与责任对等，我陈有德有自知之明，若是有了权力，却负不起对等的责任，就势必会影响到当前我步行街警局的大局！再者说，在警局行动队多年，队里的情况，我陈有德可以自负的说，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更清楚！就王明此人来说，无论是人品，还是办事儿能力，兄弟们对他还是认可的，虽然在有些人看来，他王明脑子有些不开窍，不会察言观色，讲话直来直去，可在我看来，这也正是他王明的优点所在，说明他心里有底线，说话办事讲原则，从来不会为了些事情，而去曲意迎合拍马屁，我觉得我们警局在用人上，就应该树立一种能者上庸者下的风气，多给那些老老实实做事的人一些机会，不给那些只会溜须拍马屁的人，留下有机可乘的漏洞！”
说到此处，陈有德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沉重沙哑的口气，假装有些艰难的说，“实事求是的讲，我陈有德赞同局座的决定，有了王明的补缺，我也就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该处理的事情，当然了，闲暇之余，我也会去帮衬帮衬他，带好弟兄们，本身就是我的份内之事，我陈有德也绝不推脱，一切为大局着想，还是那句话儿，冲锋陷阵，绝不皱眉头！”
一口气说完了该说的话，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陈有德就觉得像是过了几年，自从他担任队长以来，还从未在一个正局长和一个副局长，步行街警局的两大巨头面前儿，如此放肆。老局长在任的时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那个时候局里的人事调整，老局长说是谁就是谁，他陆通根本就不吱声，就像空气一样从不发声，而他陈有德，作为老局长的心腹，对于老局长的决定，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以往听别人说的，从书上看的，那些个官儿场上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的故事，总能让人想到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场面儿，陈友德一直就在想，这些个当官的可都是文人，咬文嚼字的本事再好，打打杀杀的事儿，肯定做不来，斯文扫地，与读书人中的败类何异，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些个事儿讲的再精彩，就只是故事而已，甭管是说书的还是写书的，就为了赚个彩头儿，多讨点打赏钱儿！
可这一次，他陈有德，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一点，读书人的打打杀杀，确实都在嘴上，可比起那些武夫的拳脚棍棒，犹胜千倍！
三言两语可扫千军，杀人如麻却不见血，刀光剑影都在暗处，杀气腾腾全在心中，一言可让人生，一语可让人死！
这些故事里的话儿，虽然有些夸大，但与事实相差不远，基本属实，此刻他陈有德再想起这些话儿，真真的佩服那些读书人儿，把个书都写活了，也佩服那些歌说书人儿，单单是听故事，就让人身临其境，动人心弦儿，讲到精彩处，惊堂木一拍，堂内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
口干舌燥的陈友德，再一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去，心中的郁气一扫而光，拿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碗里添了半杯水，又端了起来，不管不顾，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品味儿。
人生如茶，苦甘都有，事事如水，冷热自知，他陈有德品出的味儿，同样的茶水别人也品得出来，这品出来和品出来可不一样，有的人入心入脑，有的人过后即忘，记得住也好，记不住也罢，说出的话儿，泼出的水儿，都在别人心里，从今往后，他叶寒必会拿他陈有德做心腹，他陆通也一定会把他陈有德当敌人，一样话语两样儿待遇，有人喜就有人厌，这世间两全法难得啊，这官儿场犹甚，是不非，非不是。
说得出去，就别讲究他人在意，他陈有德得学会这一手，能说真话不急眼，能说假话不红脸，否则如何相争？开不了口，就只有等死！
听了陈有德的话，叶寒会心一笑，微微点头，轻轻挪了挪茶杯，开口说道，“刚才，两位的话儿都很精彩，有理有据，据理力争，这话里话外，都能以我警局大局为重，作为警局的局长，我很欣慰，能够在这步行街警局，与二位一同共事，我叶寒三生有幸。我叶寒也不是小气的人，听得进好话，也听得进不同意见，绝不搞面子上的一团和气，只要真心为局里大局着想，不管好话儿难听话，真话儿还是虚情假意的假话儿，都可以讲，理儿不辩不明，事儿不辩不清，道理我懂，不过若是存心不良，居心叵测，我可不待见！今日就很好嘛，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么一辩，我们局面临的局势，分析的就更加明朗，对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不说胸有成竹，最起码在座的诸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都清清楚楚了，这个会就开得很好，希望大家以后还能保持如此状态，全心全意的为我局的工作，出好主意，做实事儿！”
顿了顿，叶寒也不给陆通说话儿的机会，接着说，“还有一句话，陈队长讲的非常好非常好，兄弟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在溜须拍马混日子，谁在踏踏实实做事儿，大伙心里都有一杆秤，谁也不是傻子！我步行街警局，从今以后，别管是谁，腰杆子要想硬，就得拿成绩说话儿，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叶寒，不怕！我想二位也一定如此，和我叶某人一样儿，都想把我们步行街警局打理的风清气正、生机勃勃，成为一个积极干事儿的地方，而不是一处乌烟瘴气的场所！今天呢，既然多数人认为王明可行，那我看此事儿就这么定了，就由王明暂时代理伍长！”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陈有德说，“陈队长，你再辛苦一下，扶上马再送一程，要多抽些时间，带一带他，手把手的教一教，让他王明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工作岗位，把手头的事儿办好，至于将来能否扶正，还是那句话儿，一切以事实说话儿，看他的表现，再来定夺！”
陈有德双手捧杯，赶忙抬头应道，“局座放心，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有问题不用您说，我陈有德主动认罚，绝无二话儿！”
说完他陈有德便看向了陆通，既然他陆通不让他局长叶寒一意孤行，那好啊，他陈有德也赞同，坚定的赞同，少数服从多数嘛，他陆通再不认可，不好意思，没用！
就见副局长陆通，脸色发青，双手扶着桌儿上的茶杯，微微低头，好似沉思。
此时的陆通，心有不快，但也未冒冒失失说话，心里在想，还真应了那句话，春风得意时须防马蹄失，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从早上到现在，他的心情就忽上忽下，折腾了好几遭儿。
如今的情形，他陆通心有不甘又如何，回天乏力啊，局长叶寒和陈有德，一唱一和，他陆通是双拳难敌四手，也只能忍得一时，容后再图！
沉吟了一下，他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按叶局长的意思办，但我陆通执行归执行，仍然保留意见，若是他王明真出了什么问题，我想也不用陆某人多说，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任何事情都得讲规矩，我路通也不例外！当然了，我希望我们警局的规矩越来越好，如叶局长所说，从今以后，在咱们警局，别管是谁，腰杆子要想硬，就得拿成绩说话儿，绝不让老老实实办事儿的人吃亏，也绝不让溜须拍马混日子的玩意儿，有生存空间，可老话说的好，行百里者半九十，我陆某人期待叶局长能够早日实现愿望，不枉我与叶局长共事一场，必深感荣幸！”
“哈哈哈......”
叶寒大笑一声，说道，“陆副局长，陈队长，只要我们三人，同心同德，把劲儿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儿，就没有什么难事儿，能挡得住我们，咱们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当然了，各位的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陈有德眼放精光，有些神往的看着局长叶寒，就见局长叶寒转头又看向他陈有德，说了声，“陈队长，去把王明叫进来吧。”
陈友德大声的喊了一句，“好来！”
就觉得脚下生风，整个身体都非常的轻松，快走几步，就出了门口，叫王明进来。
站在门外的王明，一点儿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这警局的隔音做得很好，几乎所有房间，都声不外露，听不到声音，他就沿着会议室的墙根儿，搓着肥大的双手，来来回回不停的走动，叶局长叫他在外边儿等着，可也不说什么事儿，弄得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正焦急等待的王明，一听陈有德叫他，就有些紧张，一转头，就看到了在会议室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的陈队长，笑容满面看着他，就壮着胆子，小声问了句，“陈队长，什么情况？”
陈有德半个身子在外，也不敢大声说话儿，一手扶门儿，一手五指半卷，搭在嘴上做扩音筒状，小声的说道，“别磨叽，好事！”
一听是好事，王明悬着的心就放进了肚子里，赶忙颠儿颠儿的跑到会议室门口。
王明再进会议室，就看三人都笑容满面的望着他，让他如沐春风，心情自然而然的就舒畅，按着叶局长的指示，他还是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二次重来，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不再像第一回儿那么紧张，端端正正坐了下去。
他刚一坐下，就听局长叶寒温和的笑着说，“王明啊，刚才呢，我和陆副局长、陈队长，一块儿研究了一下，觉得呢，你来警局这么长时间，论资历有资历，说能力也有能力，我们就觉得是时候该给你这宽大的肩头，加加担子了。”
顿了顿，叶寒有些悲伤的说，“伍涛呢，不幸意外身亡，我们警局上下都很悲痛，伍涛是咱们局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也是咱们局的精锐骨干力量，他的离开，给局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会是如此，当然了，你也不必内疚，伍涛的死纯属意外，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大家心理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还是要打起精神，继承他的意志，把他没完成的事儿办好，让他能够含笑九泉，走的安心。”
说到这里，叶寒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话锋一转说道，“我们三位觉得呢，事已至此，活儿还得接着干，经商讨，局里决定他空出来的缺儿就有你暂时代理，本来呢，这事儿需要等到整个案子了结了后，再好好研究的。可当前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人手又不足，怕耽搁了警局的大事儿，我就与他们二位一商量，决定提前进行，你呢，也不要高兴的过早，虽然只是代理，可肩头的责任一点儿都不轻，将来能不能扶正，还得看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机会给了你，但是如果出了篓子，可别怪局里不讲情面，希望你好自为之，踏踏实实把事儿办好！”
听了局长叶寒的话儿，王明就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要不是陈有德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他王明就会那么一直呆下去，没半点二反应。
清醒过来的王明，刷了一下，站了起来，抬手敬礼，大声的说道，“请局座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办事儿，愿为局座效犬马之劳，任劳任怨，我王明绝无半句怨言，刀山火海，我王明绝不皱半点眉头！”
跟着陈友德的时间久了，王明学会了听书，这会儿，他就学着书里讲的样子，用着平时记下来的那些个好词儿，信手拈来，脱口成章，他王明刹那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书中人，胸中有豪气，铁骨铮铮。
三人笑容满面，叶寒欣慰，陆通无奈，陈有德激动。
却见王明，泪随语下，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