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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之中有一槐树,树下一尊石凳配一方圆石桌。于此处打拳练体,品茶静思,便是这老人仅存的娱乐活动了。

今日家中无人,大儿子领着妻子回乡下娘家探亲,二儿子在西南边关述职,根基不稳,没个一年半载怕也是回不来。虽为当朝在宰相,却从未曾以此为子女谋利,更是做到两袖清风,诺大的府邸连个佣人也是没有,平日里也是清净的很,全然没有一点宰相住所的样子。就连这房屋也是皇帝陛下赏赐给他的,若是换他自己,这辈子怕不是都不会住进这样的官邸。

清净也是好事,思绪会很容易捋顺,更能让人静下心来思考。

天色已暗,这长安城内仍是灯火通明,初春时节本来就是一年之中最为舒适的季节,若是早早休息怕不是对不起这大好夜景。

任凭这屋外如何热闹非凡,老人一直坐在这石凳上,闭目养神,若不是看到那尚且微弱的鼻息,都要以为这当朝宰相坐化了呢!

皓月当空,月明星稀,吵闹之声渐渐衰弱了。

此时他睁开那眼角布满褶皱的双眸,目光深邃,直视那天中明月。月光如水,洒到他身上,“初春以至,想必你也快要动身了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是没几年活头了啊。你若是在隐忍几年,恐怕就只能看到我的墓碑了。过了我这道坎,也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老啦老啦,这身子骨在冷风之中也是受不住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转身回屋就寝了,这明月依旧将那月光倾泻至那庭院之中,似那老人从未来过。

赵文渊睁眼,已是晌午了。

一想到做日正午观那剑舞的经历,在结合昨晚古书内容,那一切场景历历在目,恍若隔世。聪慧如他,早就明白了自己与那人的关系,但他虽总是嘴里说这天命难违,天命不可逆等话,内心深处却是最不信命的。

我是你的转世又如何?我赵文渊这辈子什么时候需要靠他人遗留下的东西活着了?

不过是前朝遗物而已,老老实实的在历史中湮灭就好了。

他对此很是不屑,“不过对她的那份情,却也是不知如何偿还了。”

本质来讲,他们殊途同归,虽然赵文渊没有接受前世的记忆传承,但是这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还肯定是要还,怎么还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感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凭空多出来一个名为夫妻的女子,也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到解决办法。他这辈子就算未经人事,但他还是很清楚一件事的,世间安得两全法,若是想要不负卿,要付出什么犹未可知啊。

“老头呢?“他看着那空荡荡的前厅,平日里这镇北王可是有事没事就喜欢坐在这前厅里看着这些年他收集来的器件,好似是什么宝物一般将他们全都挂在前厅,实际上不过就是些破旧的兵器,衣物等等杂物,有的衣服那胸前更是被一利刃撕开,斑斑血迹犹存于上;有的刀刃即使已是锈迹斑驳,也没有擦拭。他只是将它们静静的挂在那里,一日复一日的看着,看着,,,这一看就是二十年。

赵文渊不问,赵腾也是不提。

“去边境了,虽说是初春,但毕竟冬季已过,积雪消融,就算在锋利的铁器经过寒冬摧残也是需要保养的,兵马粮草皆是如此。毕竟边境军政大事他一直都是亲自操办,尽全力而为之的。”

“去告诉陈老,帮我准备好老三样。明日去雪莲山。”他闭着眼,轻声说道

北地平原广布,东北部是一片大型的原始森林,地势复杂,无法行军。西北则是山峦林立,山脉纵横。其中因其常年积雪,且善长雪莲花而闻名,故为雪莲山。

而这雪莲山上的雪莲,通体白洁如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月色下尽显柔和之色,拿在掌心,不大不小,一眼就能看气内在的纹路,令人着迷。虽生长在极寒地带,但入手却是温暖如春,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这冰雪之中,暖人心肠,是为世间一奇物。

赵腾之妻丁氏便是埋在这雪莲山极尽山顶之处。赵文渊至今还记得母亲弥留之际,那口语所述,”都说人往高处走,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以前想登那山顶眺望的想法到现在都没有实现,还望夫君此次为我立衣冠冢于山腰之上,也算是了却那多年未解的心愿,我也可以在山上看看我们的孩子,足以瞑目了。“她的泪水如泉源,布满了那张可人的面庞,她想伸出手再去摸一摸那年幼孩子的面庞,但是却做不到了。

不一会便消失在这夜色中,赵腾面色如常望着妻子的远离,但那双手却早已痉挛直至扭曲,仍是颤抖不已。赵文渊哭的像个泪人,亦如他的娘亲。

“东西早就备好了,不必多言。”王府一间偏的不能在偏的房屋内,灯光昏暗,这屋内竟是连窗都没有,让人难以想象这人是如何生活。

这个老人形如枯槁,面色如黄纸,老年斑纹褶皱铺满了这沧桑的面容,只见他那双枯瘦犹可见骨的双手,拿着刺绣用具,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的在一件华服上刺绣,不一会一断栩栩如生的百结花,连枝带叶呈现出来。

他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右手在身旁的柜子里一抽,一张小巧玲珑,巴掌大小,印有百结花团的徽记便出现在他的手中,这徽记所成材料皆为布料,虽为布料制成,但若是低下头去细看,甚至隐隐可以闻到百结花沁人心脾的花香,若是不仔细看,怕不是以为这百结花是从树枝上摘下,放到上面的,所谓能工巧匠,无外乎如此。

“剩下的东西,应该已经送到殿下手上了。”

念卿看着眼前的物件,默默的收好,向那老人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敢问少爷今年何时起身?”大管家出声问道,说来也怪,这王府的大管家没人记得起其面容的具体细节,年龄何也是记不起,只知这大管家无论何时何地皆一身褐色长袍,脚踩一麻鞋,全然没有管家之风。但大事小事,皆是亲历而为之,锱铢必较,府中佣人对其也是见怪不怪了。

“下午动身,今夜在山脚下过夜就好。“那白麋一听这要去雪莲山了,竟然摇晃着鹿角高兴的在原地打转,须知这雪莲花可是他的最爱,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享受美味的机会了。

”既是过夜,可否需要步卒保护,以防万一。“老管家不免有些担忧

”不了,他立下的规矩,我这做为儿子的怎能打破。“

昔年王府成立之初,从军之人,无论何时皆不可为我王府中任何一人,行私下便利违背军规之事,违者斩立决!边军为护我北地而生,岂可让他人染指。

这条规矩就连赵文渊也必须遵守,用赵腾的话说,这事儿没得商量。

备好马车,一会把那胭脂交给念卿,我先回房准备字画了。

老管家向他一拜,便消失在了原地。

丁氏生前最喜百结花,此为一。

丁氏生前为江南女子,远嫁北地,北地胭脂虽有但质自无法和江南相媲美,女子皆好美,她亦如此。此为二

丁氏生前直言赵文渊必须练就一手好字,切不可随他父亲,虽然赵文渊年幼时字画天赋也是超出常人,练字大开大合,虽未成型,亦可看出其天资不可限量。只可惜,他母亲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刻。此为三。

一枚百结花刺绣徽记,一盒江南优质胭脂,一幅赵文渊的字画,便是所有。

。。。。。。。。。

只见这山腰之下,积雪消融,初春之景,万物复苏,虽无绿叶生出,但也尽可看到那嫩绿幼芽。山腰之上,即使已是初春,可却与凛冬之景相比分毫不差,犹是白雪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山可容两季,此物北地独有。

虽然申时刚过,但是这天色已然暗淡了下来。被日光照耀,刺眼无比的雪景此时也是柔和不少。

“找个熊瞎子洞过夜吧。”‘赵文渊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乏了。

“你也不怕被这冬眠未醒的熊瞎子给吃了。”念卿背负着长剑,打趣道

“要吃也得先吃这小白麋啊。看着就好吃。”赵文渊撇了撇身旁的白鹿,继而望着她,笑而不语。

白鹿此时则是看着那山腰之上,两眼放光。对他的想法根本是理都不想理,轻吟了一声,意在告诉他,我要去找雪莲了。

而后便是一步一步的向山里走去,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走吧,在拖一会,你这身子就要受寒了。“念卿似是有些担心他。

不一会,这二人也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夜色已深,人却仍是未眠。

此刻,赵文渊二人位于一山洞内,洞外寒冷刺骨,洞内篝火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也不担心这夜晚有虎豹之流,毕竟这洞口处放着一头接近十石中的棕熊尸体,被拦腰切断,切口光滑如玉石表面,毕竟能够将冬眠醒来饥饿无比的巨熊拦腰斩断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等。

可怜这棕熊尸体,也就只配被用来放在洞口以驱散虎狼之流了。

按那位的话说就是“这熊一身油脂不说,肉质既老又柴,还没我手里酥饼一半好吃呢。”

这“矫情的少爷“已是入睡,睡梦中拉扯了下身旁人的衣袖,她并无所动,只是轻轻的将他的手放下,为他盖上了临行前携带的毛毯,继而又以盘坐之姿,看着他心安的睡去,她的心也是放了下来。

继而转身望着这洞口,守夜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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