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中，对开屏风后。

凌书畴请辛喆上榻落座，茶水点心具齐。

待侍女退下，凌书畴起身关门。

乔六娘自然没有跟来，她是个知趣的女人。

凌书畴敬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毒仙林，辛喆。”辛喆道。

“天下第一毒医辛喆？”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凌书畴惶恐不安，从软塌上匆忙起身，拱手敬拜。

“鄙人虽偏居南海渔村小镇，毒医辛喆大名还是听说书人提起过。不知凌家何处得罪了辛毒医，还望告知。若有不敬之处，任凭辛毒医发落。”

“凌家主言重了，在下来石台镇，不过是调查一桩陈年旧事，还望凌家主不吝赐教。”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辛毒医请讲。”

“三十年前，凌九爷灭门惨案。”

“这•••”

凌书畴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辛喆沉默不语，端起茶水嗅了嗅，又放回去。

又拈起一块桂花糕在手中翻了翻，放了回去。

这屋里，着实没什么值得辛喆注意的。

除了凌书畴嘴里的话。

三十年前，凌一风灭门惨案究竟怎么回事？

若非为此，辛喆无需离开七子楼。

丁不忧更不必大费周章来一出偷天换日。

凌书畴犹豫，一直在犹豫，持续在犹豫。

辛喆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救人、杀人都需要耐心。

制毒、用毒、解毒，更需要耐心。

耐心对辛喆来说，太过富裕。

凌书畴犹豫三盏茶时间，才下定决心。

“请辛毒医恕罪，在下冒昧多问一句。”

“请说。”

“阁下与凌一风究竟是何关系？仇人，还是朋友？”

“是友非敌，我是来救他命的人。”

“如此说，凌一风还活着？”

“非但还活着，除了命不久矣，活的十分滋润。”

凌书畴叹气，道：“好吧，既然是为了救一风，你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

“当年凌九爷灭门惨案究竟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仅我知道真相，我本想永远烂在心里，带进棺材。不想再因此事多生事端，更不想因为此事，导致他们两兄——呃•••”

凌书畴瞳孔瞬息瞪大，脖子上针孔向外溢出血珠。

辛喆向窗口打出一枚青黑色金叶，窗外闷哼一声，身影一闪而过。

辛喆追出，杀手已消失无踪。

窗台染有血迹，金叶落地，青黑色荡然无存，全然已成金色。

辛喆将金叶收回袖中，回到屋内。

凌书畴已经死了，杀手干净利落，一招毙命。

一根毒针，在辛喆眼皮下杀了凌书畴。

“绵心针？”

辛喆手持磁石，将凌书畴喉中毒针吸出。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知道当年的事。”辛喆自言自语道。

凌书畴猝死，凌家上下纷纷出动，围将上来。

凌家老太爷——凌大爷凌逢春在家仆簇拥下，将辛喆押到正厅大堂。

“阁下来自中原？”凌逢春老态龙钟，言语中气十足。

“毒仙林，辛喆。”辛喆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堂内议论纷纷。

“老朽年迈，耳朵不怎么好使，却也听说书人讲过，毒仙林辛喆乃是天下第一毒医，医术和毒术当世无双，无人能及。缘何却目睹小儿死在你眼前，却不出手援助？”

“在下医术虽高，却救不了必死之人。”

“何人要杀小儿？”

“要杀凌一风的人。”

“凌一风？”

“凌九爷家的凌一风。”

“谁会去杀一个死人？”

“死人？”

“三十年前，凌一风死于灭门之祸，此事石台镇上下皆知。”

“如若他未死呢？”

“那就更不会有人去杀他。”

“为何？”

“当年九爷一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上下十六口全部死亡，乃是老朽亲眼所见。凶手至今没有找到，即便有人要杀凌一风，难不成去阴曹地府杀他吗？”

“凌老爷，当年主理此案的是何人？”

“正是小儿，如今小儿死在辛毒医眼皮子底子，辛毒医是否应该给凌家一个交代？”

“镇上可有捕快？”

“石台镇乃是南海荒原之地，府衙都甚少派人过来，焉有官家人物？这些年来，石台镇上下事务，皆由凌家主持打理。如今小儿已殁，必然会掀起一番乱象。”

“凌太爷，凌家主不过是中了毒针，方才我已封住凌家主经脉，阻止毒液流动，且给我半个时辰，便能解毒。”

“哼，辛毒医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毒医，连死人也能救活？”

“人既然活着，就没有救的必要。唯有死人，才值得救。”

凌太爷那双老眼绽放精光，扶着太师椅站起身。

“所有人退下，任何人不准进入书畴房间，若有擅闯者，杀。”凌太爷道。

“是。”家丁和护院相继退下。

凌太爷晃悠悠走到辛喆身边，低声道：“辛毒医，借一步说话。”

辛喆道：“就去凌书畴的书房吧。”

凌书畴的书房里，还躺着凌书畴的尸体。

没有凌太爷命令，谁也不敢妄动。

二十五名护院，将书房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辛喆陪同凌老爷走到书房门前，瞧见这二十五名护院，其中有些个熟悉面孔。

停下脚步望去。

这二十五名护院，小半是已经死了的人。

有些则是隐姓埋名已久，江湖上久不见踪影，亦不闻其名。

没想竟都聚在小小石台镇上，凌大户家中当个护院。

这些个人物，若是拧成一股绳，必然能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青城白眉薛一子，居然在此当个护院？”辛喆望着一名中年人，笑道。

“见过辛毒医。”薛一子报赧一笑。

“南海腾蛟蒋神风，死人原来也活着。”

“江湖恩怨，不死不休，在下只有死了，才能活着。”蒋神风怀抱铁剑拱手道。

“看来，凌太爷手段非凡，居然能网络如此多江湖人士看家护院。”辛喆笑道。

凌太爷道：“石台镇远离江湖，正好他们也不愿再涉入江湖泥淖，来此安度余生。老朽不过是趁个方便情谊，守一份心安。却没想，小儿还是霍然命丧，死的不明不白。”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凌太爷急忙问道：“辛毒医，可是有了找出凶手的办法？”

辛喆道：“在下有个朋友，他睿智擅谋，曾教我一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凌太爷道：“一切全拜托辛毒医，只要能找到杀害小儿的凶手，但有任何要求，凌府上下予取予求。”

“还望凌太爷竭诚配合。”

“好说，好说。”

辛喆自然无法救活一个死透了的人。

凌书畴不仅中了毒，还被绵心针刺穿气脉。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断了就死了。

凌老爷年迈昏聩，但却越老越精，从辛喆言语中顿时明白他的想法和主意。

屋内寂静许久，稍后便发出一声痛苦惨叫声。

门外护院纷纷拔出武器，正欲冲进房门。

“无需惊慌，辛毒医正在为小儿解毒。”屋内传来凌太爷的喊声。

众护院这才收起武器，重回岗哨。

约莫一炷香后，辛喆突然打开半边房门。

“灵哨门朱启凡何在？”辛喆问道。

护院中走出身着白衣长袍男子，向辛喆拱手。

“在下灵哨门朱启凡，见过辛毒医。”朱启凡道。

“解毒需一味百灵散，你前去镇上买来。”说完辛喆又向朱启凡招手道：“你来近前，我告诉你如何辨别上佳品质的百灵散。”

朱启凡走到门前，侧身聆听，不断点头。

“辛毒医稍候，在下去去就来。”朱启凡道。

“快去快回，凌家主解毒在即，容不得拖延。”

“是。”

房门再度关上，辛喆继续为凌书畴解毒。

稍后，便听见屋内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声。

一口黑血喷在窗纱之上。

屋内凌太爷大喜过望，连道：“太好了、太好了，辛毒医果真是妙手回春”。

门外护院一脸淡然，坚守岗位。

等待良久，院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朱启凡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包药材，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辛喆听见动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一脸笑容。

朱启凡上前将手中药材递给辛喆，道：“辛毒医，这是百灵散。”

辛喆接过百灵散看着朱启凡，微微一笑喝声：“拿下。”

众护院闻声而动，围住朱启凡。

朱启凡不解问道：“辛毒医，这是为何？”

辛喆笑道：“你不是朱启凡。”

朱启凡脸色涨红如猪肝，尴尬笑道：“辛毒医说的什么话，我不是朱启凡，又是何人？”

辛喆笑道：“你是乔六娘，风骚的乔六娘。”

若是未曾认识丁不忧，辛喆或许说不出“风骚”这个词眼，可想到乔六娘，辛喆才明白丁不忧口中的“风骚”太适合形容这个女人了。

“哈哈，辛毒医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是乔六娘呢？”朱启凡故作镇定辩解，但他的脚步已经出卖他了。

若他果真是朱启凡，脚步何至于一内一外成防守逃窜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