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忧将纸条放在桌上铺开,不加掩饰。
他心里在挣扎着,要不要戳穿这个女人,要不要阻止她出手,要不要阻止她去送死?
或许,她还不想死,她便不会来看这张纸条。
但丁不忧失望了,上官韵拿起纸条。
“半个时辰后?竟想不到你们男人说话,还要书纸相传,矫情。”上官韵似无兴趣,将纸条放回原位。
丁不忧坐着,坐的很直。
他很感谢上官韵没有将他的腰折断,还能端正的坐着喝一杯酒,一杯苦酒。
露水之欢。
丁不忧对她并无感情,只是贪恋她的身体。
男人,总是容易爱上一个女人。
无关相貌,无关家世,只是因为一具诱人的身体。
如此,足以!
上官韵不仅有一具诱人的身体,还懂得如何利用这具身体,更懂得如何让男人沉迷自己。
她选择了丁不忧。
并非是她的选择,是不得不选择。
她没有选择,只能服从那个人的选择。
自己的命是那个人的,从小就是,还在襁褓中就是。
她只能靠近丁不忧,监视丁不忧,让丁不忧远离真相。
更重要的是:凌一风不能活。
辛喆就必须死,现在、立刻、马上就得死。
半个时辰后。
只有半个时辰。
上官韵很想承认,她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有一双看不见影子的手的男人。
绝非因为那双手能给她带来无限欢愉。
是神秘感。
女人总是充满好奇,尤其是对男人的好奇。
丁不忧本是个神秘的男人。
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没人知道他师承何处。
他的崛起,仿佛一阵暴风雨,一夜之间席卷江湖。
所有人都知道,有个酒鬼,叫作丁不忧。
他的武功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有双看不见影子的手。
你抓不住他的手,更抓不住他的人。
上官韵想抓住他的心,能抓住这样一个男人的心,无疑是极为自豪的一件事情。
好的猎人,总是想狩猎最凶猛的野兽。
好的女人,总是要驯服最耀眼的男人。
当今武林,除却一剑、一枪、一笑。
最耀眼的便是“天山白影”徐山言和“野小子”丁不忧。
她见过徐山言,那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征服的男人。
或者说:他还不算个男人,只是个少年。
丁不忧,却是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上官韵知道,她知道的很清楚。
丁不忧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上官韵想动不能动,野小子丁不忧绝非只是个野小子。
她要找个借口,让丁不忧离开房间。
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一个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的借口。
她将一条沾满桃花癸水的白绢布递到丁不忧面前。
“你能帮我要点红糖水吗?”上官韵道。
“好,我去。”丁不忧道。
他不能犹豫,犹豫只会令上官韵死的更快。
他无法阻止她。
当一个女人决定做一件事时,男人是无力阻止的。
丁不忧走出房间。
不远,站在这栋岩楼侧面。
他平视前方,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他知道,上官韵也知道。
他知道上官韵肯定出手,上官韵知道他肯定在附近。
他只能等,等上官韵的尸体从辛喆房里抛出来。
袁佑之最厉害的不是剑,是他的身体。
那具不算是人的身体。
上官韵将房间收拾整齐,她很少亲自动手收拾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那个男人,还要在这个房间里待一段时间。
她撕下一块白色床帘,手指沾着血红色的癸水。
所谓癸水,不过是硝阳红粉末搅在水中。
她搜刮心思,想了好久,还没想到要写些什么。
最后,只在绢布上写了两个字:保重。
她将绢布小心吹干,摊在桌上。
他回来时,一眼就能看见。
上官韵将青纱长裙脱下撕开,点火烧成灰烬。
灰烬中,藏着两根软尺。
上官韵将软尺合到一起,成了一把软剑。
蚕丝剑,这把剑曾杀了无数江湖豪杰,不乏成名已久的侠客和名震天下的狂士。
他们到死也不明白,为何上官韵不着片缕,却一剑刺入他们喉中。
上官韵小心将房门关上,走到辛喆房前。
她没有犹豫,也不能犹豫。
推门,进门,关门。
她进来时,就明白中计了。
房间里的人,不是辛喆,是袁佑之。
袁佑之的剑,和他的人一样。
袁佑之双腿由精铁打造,双臂长短不一。
所以他不算一个人,他的剑也不算一把剑。
上官韵的软剑诡异,无处不在。
一剑递出,便能封住袁佑之退路。
如游鱼、如灵蛇、如矫龙。
如杨柳摆风欺骄阳、如水流无形现月影。
然则,只能听见“铛铛铛”的声音。
她不知道,袁佑之不算一个人。
他没有双腿,便没有下盘,就少了一处弱点。
但凡剑法,攻三路。
少了一双腿,便少了一处破绽。
对手的剑法,也就折了大半威力。
袁佑之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这个女人。
低估了她的剑法,诡异的剑法。
好在他不仅有好的剑法,更有好的轻功。
谁也不敢相信:一个没有双腿的人,居然能练轻功,甚至将练到凭风摘星的地步。
上官韵也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那一剑居然刺空了。
袁佑之精铁双腿断了一条,另一条也被扯离身体。
但他的剑,刺入了上官韵胸口。
他坐在地上,她被钉在墙上。
袁佑之道:“居然是你。”
上官韵将手中软剑折成两段,扔到袁佑之面前。
“交给他,不要告诉他。”上官韵道。
袁佑之捡起两把软尺,说道:“我会的。”
袁佑之爬到断腿旁,重新装好,取下插在上官韵胸口上的剑。
门外已经有七子楼的人在等着,他们来的很快。
战斗发生的刹那,他们便过来了。
丁不忧从墙壁处走了出来,看着袁佑之。
袁佑之将两把软尺递过去,道:“她给你的。”
丁不忧接过软尺,看了眼房内:“死了?”
袁佑之道:“死了。”
房里为什么不是辛喆,而是袁佑之?
上官韵幕后指使是谁?
辛喆的解药究竟在哪里?
冷子杜对丁不忧抛出三个问题。
不仅是他们,连凌一风也传出声音。
辛喆消失,意味着凌一风命在旦夕,他不能不关心。
“丁不忧,辛喆回来了。”凌一风的声音传到崖壁前。
七子楼众弟子向凌一风房间拱手喊道:“见过楼主。”
“没错,我回来了。”
辛喆的身影,出现在七子楼入口,两道墙壁之间。
“查出来了?”丁不忧看着辛喆,笑道。
“你推测的没错,只是此处不便详说。”辛喆道。
凌一风的声音再度传出:“来我房间说吧。”
钱天志、冷子杜、宗庆、袁佑之、丁不忧、辛喆相继进入凌一风房间,围桌坐定。
“丁不忧,你现在可以说了。”钱天志道。
丁不忧道:“我先回答你们第一个问题。辛喆离开七子楼,是调查一件很重要的事,调查真正的凶手是谁。”
“查出来了吗?”冷子杜问道。
辛喆起身,道:“我先说个故事。三十年前,在南海石台镇上,有个少年,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这个少年幸免于难,浑身浴血逃了出来,流落江湖。
五年之后,少年手持一柄剑,一面无锋、一面有刃的剑。凭借这把剑,在江湖上博得一个‘半步一命’的名头。”
说到此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外。
凌一风的剑,不离七子楼的剑。
那是一柄,一面无锋、一面有刃的剑。
“五年后,少年从江湖上消失。与此同时,江湖上却异军突起一个强大的杀手组织,七子楼。”辛喆道。
众人疑惑不解,这些陈年旧事,与凶手何干?
凌一风便是“半步一命”。
此事在江湖上或许算是隐秘,但在七子楼人人皆知。
冷子杜起身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师傅这些往事,我等早已知道,凭此能知道谁是凶手?”
辛喆道:“不能。”
丁不忧却说:“能。”
丁不忧解释道:“因为当年,灭少年满门的,正是这个少年自己。凌楼主,我说的对吗?”
丁不忧望着看不见的凌一风,诘问。
凌一风沉默片刻,才开口:“继续说下去。”
丁不忧呵呵一笑,环视一圈。
显然,他们都很震惊,震惊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七子楼楼主,居然连自己一家满门都杀了。
丁不忧道:“凌楼主少年时,一心求剑,直至走火入魔,一家十六口全死在他手上。可这十六口人中,除了清醒过来流落江湖的凌楼主,还有一个活口。”
“是谁?”凌一风问道。
“你的弟弟,凌乘风。”丁不忧道。
“凌乘风没死?”凌一风惊讶道,语气中尚有喜色。
“非但没死,还混进七子楼想要你的命。”丁不忧拿出一角水冰纸,说道:“这是他不慎掉落的水冰纸。”
宗庆道:“这个容易,七子楼所有人洗脸,便知道凌乘风易容成谁。”
“好主意。”丁不忧笑道。
“找到乘风,留他一命。”凌一风道。
易容术在江湖中十分常见,精通易容术的高手很多。
再高超的易容术,也经不住醋和水的清洗。
宗庆安排下去,准备了三大缸醋水。
袁佑之也在此地,调动负责防守的卫士陆续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