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剑的高手很多,但能这么干净利落的不过五指。
而恰巧又在京城的,丁不忧只想到一人:绸云坊坊主,席梦笑。
席梦笑从来不笑,因为他做的是女人的生意。
赚女人的钱,总不是十分光彩。
天底下,最会花钱的不是男人,是女人。
男人的钱,会进入女人的口袋;女人的钱,会因为各种原因,回到男人的口袋。
明白了这个道理,一个男人就不愁没钱花。
席梦笑对这个道理深有体会,所以他不缺钱。
他缺一把剑,一把利剑。
他送去十万两白银,向神兵铸剑坊求剑,又将剑送去云剑山庄,依然得不到一把好剑。
他拥有世上最美丽的绸缎,却没有一把好剑。
陆三金陪同丁不忧前往绸云坊。
绸云坊是女子的地方,莺莺燕燕,秀色可餐。
坐堂掌柜是个女人,最懂女人的自然是女人。
“陆老板久未光临小店,可是稀客、贵客呀,今儿个是有大单子要照应小店?”佟掌柜喜笑盈开的从柜台后绕出来。
陆三金挺着不大的肚子,打趣道:“生意多的很,只怕佟掌柜做不完。我岭南正好缺五千匹上等丝绸,还要佟掌柜多上心。”
“好说好说,给陆老板的货,哪敢不掌眼?还请陆老板稍等,这就和库房招呼声。”
“且慢,此事不急。”
“哦?陆老板还有别的置办?”
“我想见一见席老板。”
“着实不巧,席老板闭门多日,连我也好些日子没见着。”
席梦笑不常见客,在京城众所周知。
丁不忧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你说,是野小子丁不忧要见他。”
佟掌柜面露惊色:“野小子丁不忧?你的手,也并非看不见影子呀?”
“我的手,就在这里。”
“请稍候,这就为您通传。”
陆三金故作叹息:“看来,有钱也买不来野小子丁不忧的名头。”
丁不忧大笑:“最不值钱的东西,往往最值钱。”
陆三金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连连称是。
席梦笑没想到丁不忧会来。
江湖传闻他在西南边陲,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京城。
丁不忧,他必须要见。
如果还有谁能帮他找到一把利剑,只有野小子丁不忧。
只有丁不忧那双手,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剑,有多快。
佟掌柜去而复返,将丁不忧和陆三金引至客厢。
“两位稍候,席老板马上就来。”
绸云坊没有酒,有茶,有好茶。
可惜丁不忧对茶并无兴趣,咂一口的兴趣也没有。
只好无聊的苦等,等席梦笑。
等来的却是一道剑气。
丁不忧手臂抬起,觑准剑气正中刺了进去。
两指之间夹住的并非一把剑,而是一段卷起的丝绸。
席梦笑声音清冷,松开丝绸道:“丁不忧还是丁不忧。”
“丁不忧依然是丁不忧。”
陆三金问道:“你们认识?”
丁不忧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一剑之缘。”
席梦笑令佟掌柜去液池坊买酒。
有丁不忧的地方,就必须有酒。
丁不忧抬抬手阻止道:“不必了,我这次来,是有事请你帮忙。”
席梦笑坐在一旁,端起新送来的茶水:“何事?”
“眼下京城,以你剑法最高。但有一人,剑法不逊色于你,我想知道是谁。”
“京城中剑法高手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他用的是什么剑。”
“尸体就在陆宅。”
“好,我去看看。”
陆宅,偏宅医膳院。
陆三金不缺钱,主宅周围副宅无数。
有酿酒的、有赏花的、有品膳院、有圣医楼等等。
王阳青尸体进了医膳院,这里有不逊色御医的大夫。
现在,他们面前停着一具尸体。
“竹叶片柳,这把剑很细,薄如蝉翼。”
“不对,这应该是把锯齿剑,伤口尾部有些毛糙。”
“我看不是剑,应该是刺。伤口光滑是因为出招太快,但伤口纵向宽窄不一,应当是刺。”
医膳院大夫议论纷纷,争论伤口因何种兵器形成。
丁不忧等人出现在医膳院门口。
众大夫向陆三金拱手:“见过东家。”
陆三金笑着挥挥手:“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
擅长用剑的人,同样擅于观察剑痕。
席梦笑只是看了一眼,就一眼。
丁不忧看走眼了,幸好他不用剑。
用剑的人,辨别不出剑伤,无疑有失身份。
“这不是剑伤,是竹针。”席梦笑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
“竹针?”
“京城中,用竹针作为兵器的,止有一人,名来客栈万绵竹。”
名来客栈,是京城极不起眼的一家客栈,不是熟客很难找到。
即便是熟客,也容易迷路。
所幸席梦笑不仅是熟客,还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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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佑之留在陆宅,他在犹豫,要不要将消息传回去,王阳青死了,主谋身份无人辨识。
袁佑之曾问过丁不忧:“七子楼是否可以知道?”
丁不忧道:“可以,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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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万绵竹,一样可以查出真凶。
然而,丁不忧和席梦笑都没有找到万绵竹。
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万绵竹,只是一具尸体。
他们走进名来客栈,小二迎上来。
今天店里生意意外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三两只苍蝇嗡嗡的飞动低吟。
或许,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
如此偏僻的地方,确实不适合开一间客栈。
小二道:“掌柜的说了,要是席爷来了,请到二楼厢房,还是老房间。”
席梦笑是这里熟客,但这个小二却生眼的很。
“万老板在包厢?”
小二躬身赔笑:“在的,万掌柜知道席老板要来,早早就备了您最爱的驴舌和芳间茗,都在二楼包厢呢。”
席梦笑和丁不忧沿着木梯上楼。
席梦笑走的很慢,他觉得有点儿奇怪,那个小二很奇怪。
丁不忧走得也很慢,他闻到了血腥味。
将将走到二楼,丁不忧和席梦笑猛的对视一眼。
“我去楼上。”席梦笑道。
“我去追那个小二。”丁不忧道。
小二已经没了踪影,便是这么刹那功夫。
连丁不忧都不知道,那个小二是怎么离开的,他的轻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丁不忧自认耳力不差,却让对方在自己眼皮下离开了。
席梦笑推开房门,万绵竹十分淡定的坐在桌前。
席梦笑眉头蹙起。
他没见过有人死的这么平静,这么从容。
丁不忧回到二楼,走进房间。
丁不忧道:“人跑了。”
席梦笑道:“人死了。”
丁不忧问道:“怎么死的?”
席梦笑道:“自杀。”
丁不忧眉头紧锁,摇摇头。
丁不忧道:“不,还有一具尸体,血腥味太重。”
江湖人最熟悉血腥味,对手的,或者自己的。
丁不忧在厢房内室床上找到小二的尸体。
真正的店小二,席梦笑认识的店小二。
店小二面色平静,身上也无伤痕。
席梦笑抬手按在店小二胸口,一掌毙命,死的并不痛苦。
丁不忧道:“万绵竹自杀,店小二被杀。”
席梦笑道:“能令万绵竹自杀的人不多,他的势力很强大。”
丁不忧道:“我还是低估了凌乘风,他的手,都已经伸到了京城。”
席梦笑道:“你要查的,究竟是什么案子?”
丁不忧道:“七子楼楼主凌一风中毒案。”
席梦笑惊讶道:“你说什么?凌一风中毒了?”
“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下毒的人。”
“是七子楼的人?”
“是凌一风的弟弟,凌乘风。”
“近些年,江湖上突然崛起的势力有两家。烟骁十六骑和大寞旗,但这两支势力多在塞外活动,很少入关。”
“想要挖出凌乘风,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能让丁不忧说不容易,可真的不容易。”
线索再度断了,丁不忧回到陆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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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佑之没有通知七子楼,他坐在房间中。
丁不忧进门,袁佑之急忙起身“有结果了吗?”
“杀死王阳青的万绵竹也死了。”
“永远也找不出谁是凌乘风?”
“除非他自己现身。”
袁佑之不禁苦笑:“除非师傅死了,否则他怎么会现身?”
丁不忧眼前一亮,笑道:“说的没错,凌一风死了,凌乘风自然会现身。”
“你要师傅假死?”
“不,假死逼不出来凌乘风,只有真死。只有凌一风真正的死了,凌乘风才会出来。”
“辛喆有真死的药?”
“辛喆有百日愁的解药。”
“你是个疯子。”
“只要逼出凌乘风,当一次疯子又何妨。”
“师傅死了,你也会死,我会杀了你。”
“你的剑,没有我的手快。”
“你是个不折手段的人。”
“以前不是,现在是。现在,我很生气。”
“三师兄说的没错,野小子丁不忧,终究只是个野小子。”
“野小子丁不忧,一直是个野小子。”
只有野小子,才会为了逼出真凶,要江湖三传说之一的“一剑”去死。
也只有野小子,能让凌一风去死。
因为辛喆是他的好朋友。
辛喆不会介意少救一个人。
辛喆的绰号是“毒医”,而非“圣贤”。
他本不是个宅心仁厚、普济天下的大善人。
丁不忧说让凌一风死,辛喆一定会将解药撒进大海。
京城中接二连三死了人,官府自然要出面管一管,更何况还是和陆府有关。
京都府统领闵节登门拜访,询问陆三金此事是否要在官府备案。
陆三金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备案等同于让陆府沾了污秽。
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身家清白。因此陆三金叮嘱闵节按下此事,但可以暗中调查。
次日辰时,闵节起了个大早,将调查所得送到陆三金府上,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因为此事和七子楼有关,袁佑之又在陆府做客,闵节不得不掂量掂量
“半年前,七子楼接单杀了王阳青一家十三口,止留下王阳青一个活口。雇主身份未知,似乎只是为了给王阳青一个警告。”
陆三金将情报交给丁不忧,丁不忧又转给袁佑之。
“七子楼有七子楼的规矩,收钱杀人,从不接触雇主,也不会追究雇主身份。”袁佑之看了眼报告案卷,轻声说道。
“如此来看,杀王阳青一家的和万绵竹不是一路人。”
丁不忧长声叹气,这是一则没什么价值的消息。
王阳青已死,只好返回七子楼,凌一风的毒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