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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晟走过来船头轻唤:“丁大侠,圣名岛已经到了。”

丁不忧坐立寒风中,双目平视前方圣名岛,对田晟的话置若罔闻。

袁佑之抱剑站在他身后,周围空气中升起冰冷的肃杀之意。

“等。”

“为何等?”

“等他出手。”

“他会出手吗?”

“你不是凌乘风,凌乘风一定会出手。”

大船靠岸,田晟抛出船锚稳住船身,带着船夫们上了岸。

林文率众驭帆到了近前,向大船躬身三拜,十二叶帆艇将大船围住。

旅途劳顿,林文早已备下酒菜,派侍女送到船上。

酒热,牛肉冒着热气。

丁不忧没看一眼,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岛上那块黑石碑。

袁佑之长剑出鞘,抖起一坛酒挂住剑尖。

酒香四溢,闻之神醉。

袁佑之手中长剑轻抖,酒坛落在丁不忧身旁。

袁佑之道:“良辰美酒,你却不浮一大白?”

丁不忧余光扫过,幽幽道:“如果你想死,就喝了这坛酒。”

袁佑之身子一凛,脸色瞬间冰冷。

站在旁侧帆艇上的林文神情惶惶,反身扎入海中。

“咻”

袁佑之手中长剑入水,划破海面。

剑光再度出现时,鲜血洇红海面,浮起一具尸体。

袁佑之看向田晟。

田晟双膝跪在甲板上,挺直腰板道:“在下不知此事,若是袁大侠要小的性命,小的也无可奈何。”

袁佑之冷声喝问:“是谁?”

“小的一路相随,不知林帮主受谁指使。若是小的有意对二位下手,沿途在船上便可以施毒,不必等到现在。”

袁佑之将酒坛扔到田晟面前:“保你一家老小。”

田晟胸腔鼓涨,捧起酒坛,眼中闪过决绝之色:“谢袁大侠。”

“咕隆”

“咕隆”

田晟一边饮酒,一边吐血,痛快喊道:“好酒,好酒。”

声音逐渐嘶哑,酒坛倒地滚进海中,不消一会儿海中鱼群中毒浮起鱼肚雪白。

田晟和林文尸体被一众水手拖到旁侧船上处理。

袁佑之来到丁不忧身侧:“目标是你,还是我?”

“或许,他不希望你我回去。”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却还有一个人活着。”

花心和尚还活着,只是那一身白色僧衣染满了血色。

冷子杜、宗庆和花心和尚交出自己那份地图。合并成半幅完整地图。

三子进入密道未久,辛喆从凌一风房间里出来。

钱天志正在石梯下面候着:“他进去了。”

“我们,也该进去了。”

“四弟呢?”

“现在还活着,半个时辰后,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

“他是个长情的人,长情的人往往活不太久。”

“这也是丁不忧的话?”

“野小子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感情,也懂感情。”

钱天志拄着拐杖走在前面,辛喆紧随其后。

进入密道伊始,就听见兵器相击之声。

钱天志双腿不便,走得很慢。

辛喆不愿走得太快,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急躁的人。

哪怕从密道深处业已传来惨叫声,血腥味道刺痛鼻膜,长剑裂开硬石发出难听的“滋滋”声,他们的速度依旧很慢。

钱天志双腿虽残,但他有十丈江湖。拥有十丈江湖的人,又岂会受掣于一双废腿?

他在等结果,无论生死,都会有个结果。

江湖人、江湖事。

一旦交上手,必然会有结果:生或者死!

更何况,他们都是杀手,是万里挑一的杀手,是七子楼的杀手。

钱天志走得越来越慢,因为交手的声音更急促了,他不得不慢。

一缕黑烟飘了过来,辛喆抬手挥散。

“四弟出手了。”

“想来有了结果。”

“我一心求剑,只为能击败天下第一剑的那一剑。”

“所以你自废双腿,就为了留在凌一风身边?”

“不,是凌一风断了我双腿。”

“为何?”

“没有腿的人,才会专注双手,才能握紧手中的剑。”

“你恨他?”

“不恨,只是可惜。”

“你始终没能挥出那一剑。”

“我始终没有挥出那一剑。”

可宗庆却挥出了这一剑。

没有人会想到宗庆会用剑,不逊色七子楼任何人的一剑。

花心和尚一身洁白僧袍残缺褴褛,小臂伤口深可见骨,血液汩汩直流。

冷子杜的一对虎爪被八量尺击碎,咽喉处插着一柄短剑,两尺长的短剑,一滴香油混在血中缓缓滴下。

宗庆雷霆出手发起了偷袭,冷子杜绝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

在七子楼,除了钱天志的十丈江湖,近身三丈之内就输冷子杜的虎爪和花心和尚的内功。

在这个距离,是他们最危险的距离,也是最安全的距离。

冷子杜和花心和尚都有这份自信,若是宗庆敢在三丈之内出手,他能轻松将其拿下。

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宗庆......

进入密道后,冷子杜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花心和尚殿后。

冷子杜的一对虎爪霸道无双,适合开山破土,冲锋在前。

所有人的密道图,也在冷子杜手上。

这是信任,对冷子杜的信任。一个不够聪明的人、鲁莽冲动的人,更值得信任。

宗庆信任冷子杜,所以冷子杜死在他手上。

冷子杜信任宗庆,所以他没有提防宗庆。

冷子杜的突然发难,令花心和尚猝不及防。八量尺近在咫尺,花心和尚只好用手臂去挡,挡住八量尺的致命重击、最猛烈的一击。

冷子杜转身时,剑光已经递到面前。

仓促间一对虎爪挡在剑锋前,只是片刻便被崩碎。

冷子杜死的不甘,他的表情是痛苦的,他的眼神是绝望的,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向宗庆抓去,悬在空中又垂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金瀚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想来此刻的他也是如此,直到死前一刻才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可知道真相的代价太过沉重,是他们的性命。

在密道中以逸待劳的蒋门思适时出手,他最擅长的毒。

八量尺在蒋门思面前展开成扇面,将毒粉扇开欺身蒋门思面前朝丹田处递去。

如此狭窄的地方,没有比八量尺更能杀人的兵器,除了冷子杜的虎爪和花心和尚的双拳。

虎爪已碎,双拳太远。

都救不了蒋门思,蒋门思只能死,眼睁睁看着八量尺刺破丹田。

宗庆掰开蒋门思紧握的拳头,捻出两枚弹丸在掌心抛着,他对蒋门思的暗招早有提防。

花心和尚扶着滑腻潮湿的墙壁喝问:“为什么?”

宗庆浑身颤抖,咧嘴露出最灿烂、最兴奋、最激动的笑容,将手中毒丸向花心和尚弹去,在花心和尚面前炸开。

袖袍残碎,花心和尚抖出劲风将毒粉裹到袍间泼在一旁墙壁上。

“滋滋”

“七子楼不该存在。”

花心和尚盯着宗庆手中最后一枚毒丸,道:“你不是凌乘风。”

“我自然不是凌乘风。”

“凌乘风究竟是谁?”

宗庆垂眉瞥向地上两具尸体:“或许,凌乘风已经死了。”

“你怀疑冷子杜?”

“最好的伪装就是不加掩饰,暴露本性。”

花心和也看向冷子杜,胸口突然闷痛,吐出一口黑血,掌心颗颗黑点,已然中毒,他的经脉在逐渐被毒药侵蚀。

宗庆轻笑:“拿来保命的毒药,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你不是凌乘风,却为何帮助凌乘风?”

宗庆突然间哈哈大笑,似巅似狂:“帮助凌乘风?谁说我帮助凌乘风了?凌乘风是谁?花心和尚,你太蠢、实在太蠢。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还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可笑,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花心和尚确实不知道他是谁,尤其那一声“花心和尚”。

太冷,太陌生!

他不是宗庆,宗庆已经死了。

因为宗庆从来没喊过他的花号,更不会说他蠢。

花心和尚从来不蠢,七子楼的蠢人都已经死了,比如冷子杜,比如金瀚、比如蒋门思,还有宗庆。

他们该死,因为他们太蠢。

杀手。

就不该有信任,所以冷子杜死了。

更不该有执念,所以金瀚也死了。

一击失败就该放弃,蒋门思该死。

而宗庆,却死的不明不白。

眼前的宗庆并非宗庆,宗庆已死,可眼前的宗庆又是谁?

花心和尚沿着来时的路,不断后退。

宗庆不慌不忙步步逼近:“走得越快,毒发作的越快,你也会死在密道出口。”

花心和尚停住了,他不怕死,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你究竟是谁?”

“一个找七子楼报仇的人。”

“找七子楼报仇,找七子楼报仇?七子楼接单杀人,仇人无数。你不杀背后主使之人,却要找七子楼报仇?”

“幕后主使已经死了,七子楼作为工具,也应该从世间消失。”

花心和尚听到身后动静,倏尔一笑:“南无阿弥陀佛。”

圣名岛外,月色清冷,寒风呼啸。

丁不忧看着那块黑石碑,终于站起身来,他的腿有些发麻,他的血却火热的像是岩浆滚烫。

丁不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为什么会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进入七子楼。

那栋令江湖人望而生畏的七子楼,仿佛一口深渊,在凝视着他。可他,竟有主动迈进去的欲望,十分冲动的欲望。

袁佑之问:“已经有结果了?”

丁不忧不置可否:“凌乘风,或许现身了。”

袁佑之身后长剑在嘶鸣,那是充满战意的声音,冰冷而寒冽。

丁不忧侧目斜视袁佑之:“你已经按捺不住了?”

袁佑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轻松道:“能杀了师傅,这样的对手,值得死在我的剑下。”

“或许,你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谁能不死呢?江湖路,英雄冢。苟且偷生者死,英勇无畏者死。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谁,又能不死呢?”

丁不忧的眼神倏然一凝,他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就像是黑暗中一粒忽隐忽现黄豆大的灯光,若不仔细就消失不见。

好一个“庙堂之上,江湖之远”,丁不忧轻声嗤笑,竟觉得讽刺极了。

他不该得意,袁佑之也不该得意。

太得意的时候,总容易露出破绽,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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