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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

微风和煦,阳光明朗,海上波光粼粼,微风荡漾海面。

海沙帮的船只依旧在圣名岛周围逡巡,三艘大船、十八只帆艇监视着圣名岛。

收钱办事,哪怕给钱的冷子杜和收钱的林文都已经死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这是规矩,江湖中的规矩。

在江湖,从不因人死而勾销前事。

七子楼周围,尸臭味浸入海水中,和腥味融在一起,泛起阵阵恶心臭味。

这几日,是七子楼中死人最多的一次,熔尸间从未停歇过。

蒋门思、王阳青和冷子杜尸体,由花心和尚吩咐熔尸间处理。

蒋门思的毒瓶、宗庆的八量尺和冷子杜的虎爪,供在七子楼最高处的名藏室。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们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死了,值得受人纪念,哪怕他们是生活在阴暗中的杀手。

朝膳既罢。

辛喆为花心和尚清除余毒。

钱天志捻着一截断剑琢磨自己的剑法。

袁佑之站在崖壁前,仰头看着干燥的崖壁。

七子楼一下子变得格外冷清,或者说,七子楼一直都很冷清,如今只是从深秋进入了凛冬罢了。

丁不忧知道凌一风在等他,等他说出最后的秘密,关于凌乘风的秘密。

他走出房间,看着袁佑之的背影,稍作犹豫后走了过去,在袁佑之身后驻足。

“你是个聪明人。”袁佑之声音很平稳,他那双不算是手的手臂负在身后,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多谢夸赞,可我到现在还没明白一件事情。”丁不忧轻声道。

“请问。”

“当年之事,是凌一风走火入魔所致,为何你非要执着报仇?”

“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走火入魔也好,有心杀戮也罢,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得负责。”

“好,这句话我会转给他。”

“告诉他,我在圣名岛上等他。他的剑,我的剑,都是凌家的剑,只有一剑。”

丁不忧转身上楼,走入凌一风房内,桌上备有好酒两坛,玉盏两只。

将房门掩上,门口的剑又深了三分,没至剑柄,溅出一圈石屑。

这一剑,或许到了该出鞘的时候了。

凌一风坐在椅上摊手请道:“野小子丁不忧,果真是野小子。”

“凌楼主谬赞,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凌一风面色一黯,不置可否道:“放下,才能拿起来。”

“请。”

“请。”

杯盏觥筹,凌一风并非好酒之人,轻啜慢饮,他的脸上十分平静,平静的没有一点剑气,给丁不忧一种不动如山的感觉,浑厚而沉重。

丁不忧索性酒坛张嘴豪饮,豪宕大笑:“好酒、好酒。”

酒干人微醺,意渐醉。

凌一风将酒杯放下,杯底嵌入桌面,深深的烙了进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袁佑之?”

凌一风沉默数息,微微颔首道:“凌乘风。”

“你要如何处置他?”

“你是如何查出他的?”

丁不忧不禁笑道:“凌楼主顾念兄弟之情。”

“若非我痴心一剑,他也不至于此。”

“自断四肢,潜伏多年。谁也不会想到,凌乘风会伪装成人彘一般的袁佑之。”

凌一风缓缓闭上双眼,气息绵长稳定。

“凌楼主,你还想听下去吗?”

“说吧,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说。但在我说之前,凌乘风让我转给你一句话:凌家的剑,只有一剑,他会在圣名岛上等你这一剑出鞘。”

“我的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

“凌楼主还要听我说吗?”

“说吧,或许他也想知道。我这个弟弟,自幼便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他输给了你,若是不知怎么输的,他的这一剑必将有所缺憾。”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是袁佑之独有的声音,他那双金属所制的双腿踩在石板上,动静总是不小。

一扇门,隔着三个人。

袁佑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是因为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没有怀疑对象了吗?”

丁不忧倏尔一笑,端碗酒起身靠墙。

丁不忧咂咂嘴,笑道:“万绵竹死时,我便怀疑你了。此前,被王阳青所迷惑,让我认为你隐藏在钱天志、冷子杜和宗庆三人之中。甚至,一度令我怀疑是花心和尚。当所有线索综合一起,却发现破绽太多,绝非一个人能完成的。”

“所以,你故意将我拖在船上,就是等王阳青暴露?”

“一个执着复仇的人,当他发现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就会迫不及待的走出第二步、第三步,直至完成整个计划。王阳青是个骄傲的人,他容不得丝毫瑕疵。七子楼中,能悄悄杀了七子而不被发现,密道无疑是最好的地方。所以王阳青在你我离开、凌楼主身死、辛喆逃亡后,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七子诱入密道一一杀害,如此可以不着痕迹的避开七子楼所有耳目,进而将凶手转嫁到遁入密道中的辛喆身上。而最后的钱天志,对于王阳青来说,实在太容易解决了。”

“我问的是: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丁不忧道:“剑,应当不急不躁,若是你如此着急想知道答案,恐怕你这一剑挥不出来。从头来说吧,要对凌一风下毒,必然会接触厨房,蒋林负责下毒,同时负责联络你和王阳青,在凌一风确认中毒后,王阳青迫不及待的杀了蒋林,毁尸灭迹。王阳青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沾了香油,因此在门上留下了痕迹。可你们没有想到,宗庆却养了一条狗,宗庆死后,那条狗忍不住饥饿,逃了出来,这才是我奇怪的地方。当我想明白蒋林在你们之间充当的角色时,这个谜团也就解开了。既然成功的对凌一风下毒,蒋林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蒋林不得不死。”

“可你还是没说明白,你如何知道我就是凌乘风的。”

丁不忧继续说道:“蒋林的死,让我想到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最少是两个,当时我并没有联系到你身上,不得不说你演的很成功,辛喆也不认为你会下毒暗害凌楼主。可是在万绵竹一事上,你露出了破绽,你培养的势力太大,你和王阳青无意间形成的默契却暴露了你们的关系,露出了破绽。万绵竹是个鳏夫,没有后顾之忧,为何自杀?王阳青假死,此事要万绵竹来做,不难。但要万绵竹自杀,王阳青还没有这份势力。我们未离开七子楼时,宗庆已经是众目焦点,想要通知你事后杀了万绵竹却很难。为你们传递消息的蒋林死了,你们就需要一种默契,相互配合将此事谋划的天衣无缝。因此只能在我们离开后,借林文之手将消息传给你,也就是圣名岛封岛,我想此事,也是王阳青一手促成的,唯有通过这种方式,令林文传出消息给你,借你之手杀了万绵竹。所以林文也必须死,他和万绵竹一样,都是知情人。”

“哼,野小子丁不忧短短三个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果然不无道理。可仅仅如此,你便能断定?”

“不仅如此,还有凌楼主房中的酒。”

“酒?”

丁不忧拎起地上酒坛拍开泥封:“谁能想到,一个房间中堆满无数坛酒的人,却不饮酒?而百日愁这味毒药,恰恰最怕就是酒。凌一风是凌楼主,树敌无数,他不能有破绽。无论是剑法,还是生活作息,都不能有破绽,有了破绽,他就会死。高处不胜寒,凌楼主不能死,哪怕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因此这些酒是装饰?还是拿来饮用?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我观察过这里的酒,大多是新酒。即便是伪装成宗庆的王阳青,也不敢确认凌楼主是否饮酒。若他知道百日愁有遇酒变色的破绽,断然不敢下毒。”

袁佑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能知道他不饮酒的只能是凌乘风,凌楼主的亲弟弟——凌乘风。凌楼主假死,令王阳青露出了破绽,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了结七子楼,而你也急了,迫不及待的要对我出剑。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回到七子楼。当你发现剑和毒都不能杀了我,因此你索性和我一起回七子楼。只要王阳青死了,你就还有机会。除了王阳青,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

袁佑之冷笑道:“我在船上,就该杀了你。”

丁不忧哈哈大笑,往嘴里大口灌着酒,眼神逐渐浑浊,对酒的渴望却没有消减丝毫。

丁不忧身形晃晃荡荡斜依酒墙,几欲倒在酒堆上,醉意朦胧,对凌一风道:“凌楼主,你的酒不错。”

凌一风长叹一口气,冷声道:“全送你。”

“哈哈哈哈。”

丁不忧拎着酒坛推开房门,又将房门掩上。门外袁佑之已经离开,石板上只剩下一排排整齐的足印。

丁不忧看着门口一面无锋、一面有刃的剑,呢喃道:“酒是好酒,剑非好剑。”

他累极了,只想睡觉,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鼻翼间似乎闻到上官韵身上独有的香味。

上官韵是个好女人,能让男人舒服的女人都是好女人。可惜她死了,死在这间房里,再也不能让丁不忧舒服。能留下的,只有她身上的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丁不忧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是很舒服,换了个姿势。没多久,又翻了个姿势。

如是三番两次,醉梦中将手伸到后腰,抓出两柄软尺扔到地上。

“叮当”

“叮当当”

软尺落地,辛喆侧目看了眼地上软尺,又眨了眼丁不忧,他忽然想起石台镇上的那个女人:乔六娘。

女人,总是能在男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露水之欢,也是令人难忘。

难忘的不是女人,是那种感觉。

兴奋、激动、刺激,还有紧张。

丁不忧醒来时,肚子上立着酒壶,门口堆满了美酒。

花心和尚面含浅笑,站在门口,他在等丁不忧醒来,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花心和尚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注定是杀手的人,他实在是太有耐心了。

丁不忧懒洋洋道:“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花心和尚进屋,笑道:“我来践行承诺。”

丁不忧坐起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那双眼睛倏然深邃有神,光芒烁然,深怕听错一个字。

皇天阁钥匙?!

只有皇天阁的钥匙,才能令丁不忧如此紧张、急切。

丁不忧急忙问道:“钥匙,在哪里?”

“大内典藏阁。据说典藏阁中藏在大内至宝玄魄金剑中,涉及前朝宝藏,其中就有皇天阁另一半的钥匙。”

“皇宫大内?呵呵,花心和尚呀、花心和尚,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天底下,还有能难倒野小子丁不忧的吗?”

丁不忧无奈叹气,道:“罢了,走一趟京城也无妨。”

“酒,给你备好了,即刻送去京城。”

“陆三金府上。”

“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莫要忘记了。”

“凌楼主和凌乘风兄弟对决?”

“武林平息许久,这应该是最惊世的一战,你我都不该错过。”

“凌楼主的剑,尘封了多少年?十年?十五年?”

“十六年三个月零八天,我一直在等这一剑。”花心和尚快速说出,没有丝毫犹豫。

辛喆苦笑着望着这两人,不禁摇摇头:“武林的乱局,要从这一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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