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臧踱步在青砖路上,在与老者的交谈中,他给出的明白以及不明白的话语,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中。
那枚藏在怀中的拒关令,让这个来着西边的陌生人,有了第一次见证这个世界的资格。
老者讲述着关于边境的一切,这片荒凉与繁华并存的西境,在过去有着人声鼎沸。西出八千里,声声驼铃照往昔。
当有商人出现的地方,人们会相互交换着货物,联通着世界彼端,没有隔阂,世间少有的富庶之地。
少年随商队东来,他经历了百年时光,渐渐老去。在一无所知的开始,与先生游历大川,提及的道路,在过去显得荒谬无比。
先生给予少年一本空白的笔记,让少年自己去描绘所见所闻,教会他真实并不是用眼睛能看到的,更要用心去发掘。
当时还是随行押送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他满心欢喜以为只要本分过完自己的一生,平平淡淡的一日三餐。就不再奢望太多,自天际而过的求道者,在那时却打破了这份沉静。
弱者对于强大生物历来都是卑躬屈膝,收留了一名大漠伤者,驼队以为的善举,变成了屠戮。
奉命押送的神物也惨遭掠夺,那名修士只是像看待蝼蚁一般俯视众人。
“好在此行查清了路线,无意间让我捷足先登一步”
脚下还匍匐着驼队众人的尸体,他却目不转睛盯着那块黝黑的石头。
“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也未尝不能将那名追猎者斩杀”
那名受伤的男子只盯着黑石,全然忘记自己一人犯下血案。少年在墙角麻木看着一切,上一刻还在谈笑的众人,被一缕凌厉的剑气割去头颅。
“你……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子似乎不屑去回答,反而在杀戮之后,十分谨慎想要销毁自己的一切痕迹。
“绝不能让那家伙知道我的行踪”他顺手焚灭了所有尸体,那个男子看起来气息奄奄,做事却异常雷厉风行。
少年被几个同伴掩护在身后,才寻到一丝逃生机会。他用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响声,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那个男人的警觉。
在同伴临死的讶异声中,知晓了男子真实身份,实际为修行者。
少年小心翼翼沿着墙根摸索,减少脚步释放的声音,就在即将离开视野之时。
那个男人的身影还是将他所在的地方盯住,试探性的攻击接踵而来,轻易就贯穿了墙体,凌厉的气刃划破了少年的肌肤。
他紧咬着牙关忍受着疼痛,在男子还未发觉之前,以最快速度逃逸。
“不好,还有漏网之鱼”
男子隔着远处,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少年来不及多想,只拼尽全力在最后一刻纵身跳进激流之中,凭着自己毫无反抗的处境,势必会重蹈覆辙。
任由流水将自己带走,而埋没在深水之中,男子察觉不到动静。只在最后一刻看了眼少年脸庞,记住了这张脸。
他认定少年必然会葬身在激流之下,沿路碎石撞击着身躯。无法靠岸,险之又险用双手护住自己,冲击力也让他逐渐晕厥过去。
直到河流下游,一直离目的地很远地方,当水流平缓时,将不省人事的少年冲上岸边。
他半日后,从晕厥状态苏醒过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粉碎一样难受,挣扎着起身,腹部感到不适。将鲜血和河水一道吐出,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意识到不能停留,本能驱使他继续逃离,从岸边离开后,果真那个男子的身影又再度出现,他推算着水流轨迹,在下游准确找到了位置。
“这都没死,那可就麻烦了”当发现少年还有生机之后,男子穷追不舍,凭着残存的气息,就要将其斩草除根。
就这么一追一逃,少年衣衫也被划破的不成样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当感受到脊背传来凉意时,不顾天气寒冷,毅然将身躯埋入沙地之中,滚汤的细沙也灼伤着伤口,还有潜藏在沙漠中的有毒生物。
与其相比,眼下逃亡才是唯一出路,少年心中只余下逃离的想法。
偏偏结果不遂人意,羸弱少年怎么又抵得过修行,这场死亡注定到来,他看见男子站在自己眼前。对这场猫鼠游戏有些腻了,大手挥下就准备结果其性命。
在本能下,少年止住脚步,爆发出非凡力量,竟然躲过了致命伤。只是惨状让人不肯直视,胸膛处满是血液,一道口子从左肩延伸至腹部,翻腾着想要起身,身体不受使唤,径直瘫软在地。
男子先是停顿了些许,便还是毫不留情袭来。
少年往前扑去,最后决然到忘记理智,心中愤怒到极点,也还是选择飞蛾扑火般攻击。
但当他以为自己必死,男子也对这种找死的行为嗤之以鼻,不想被一道身影给拉了回来。
“回来,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那道身影看起来不高,在少年绝望时,却像伫立高山那样巍峨。
当受伤男子看到那道身影,顿时退到了数丈后的距离,如临大敌一样对待来人。
顷刻间角色逆转,只看到受伤男子想要逃窜,那道身影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他的身旁,一掌按下,男子的半个身躯就没入沙土之中。
“你想怎么样?”对待那道身影,男子收齐了自己对待凡人时的轻视之心。
身影回望已经晕厥的少年,又看了看男子,声音平静语气冰冷道:“想怎样?”
他没有回答,但男子感觉到杀气向自己涌来,身影的长发被杀气吹拂,几缕长发随风飞扬。
身影没有急于出手,反而是将少年挪到一旁,为其检查了伤势,手在那道狰狞的伤口处一扫而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只留下一道疤痕后,他收起了手。受伤男子也从地下爬出,不可力敌,男子将黑石一口吞下,面色痛苦的嘶吼着。
当他平静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红润的气息,半边身体确实化作漆黑。
“有了曜石的增持,我就不信还会被你压制”觉得自己有所依仗,男子自信的说道。
“那你可以试试看”
身影的形象在月色下变得清晰,那是一个穿着儒衫的,文质彬彬中年人,更像是一名读书人。双手各负于前后,横于身前的手,还挑衅一般向男子招手。
男子的攻击转瞬及至。那半边漆黑的身体,像铁矿一样撞击发出金属的响声。儒衫中年人一动不动,接下了那沉重的拳头。
气浪在中年先生面前也没有掀起波澜,只留下一张淡定的面孔,另一副错愕的眼神。
见攻击不奏效,接二连三手脚齐发,如雨点一样砸落,撞击声传达八方。
“就这样?”
儒衫中年先是嘲讽似的问了一句,而后右手出现一只虚幻的毛笔,毛笔轻轻一拍。在男子手臂上就出现了几道裂纹。
男子不敢相信,曜石的效果依然无法阻拦儒衫中年的脚步,看着一步步逼近,最后那一根毛笔击碎了他的右臂。
就好像那不是手臂,而是燃尽的木炭一样,碎落一地。看不到鲜血撒落的痕迹,男子的眉头微蹙一下。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早已经是空荡一片,黑色褪去,重新露出有些苍白肌肤。只是失去的右手没能复原。
“借助外力,烂泥永远也只会是烂泥。”
看向男子的眼神,没有任何同情,这都是自作自受的结果。如若放任祸患离开,像那名少年一样的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既然你那么在乎蝼蚁的生死,那我杀掉这个少年,让你所奉行的信念化为乌有”
男子燃烧精元,一瞬间逃开儒衫中年的视线,想要挟持尚在昏迷的少年。他为自己找好最后一条退路,正是抓住了儒衫中年的救人之心。
这一次却是打错了算盘,当他还未临近时,一道气息已经提前捕捉到他的位置。仍然是轻描淡写的一支毛笔落下,在少年身前,他被定格在一瞬间。
当男子以为自己会被儒衫中年所杀,让人意外的一幕出现。少年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隐藏在腰间的利器,一把匕首直直刺入男子胸膛。
鲜红血液喷涌而出,让本就苍白的肌肤,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原来少年其实早已经醒了过来,他假装自己没有意识,安静观察着局势,只为在男子狗急跳墙时,做好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男子见状不成,最后拼写一丝力气,口中流淌着鲜血,挣开一丝束缚,朝少年的头顶拍去。
“快离开”儒衫中年对少年喊道,一边用毛笔隔空划去,空中一道弧线切断了男子的手掌。
手掌中的光芒已经没入少年的身体,夹杂着混乱的信息,以及残余的法力,如海水流进了池塘,最终淹没池塘。
“我在你身体中下了无法更改的……魔心印,注定你只能走上与我相同的道路,像我一样……堕落……”
在最后的话语中,男子化作了粉末,被威风吹散。
儒衫中年却是沉默不语,因为最后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另一种方式与他进行较量。
少年身上光芒大盛,庞大的能量随时都能将他撕碎,每当有一小鼓钻入五脏六腑,如同搅碎内脏,让人生不如死。
一边修复一边毁灭,只是修复远赶不上毁灭,没有修行体魄的基础,身体也会像瓷器一样破碎开来。
儒衫中年看着少年挣扎的眼神,那股力量已经植根进少年内心,那名男子丢给他一个道义抉择。救或者不救?
没有犹豫,在少年忍受着折磨的同时,用着自己的法力助他消化着那份未知机遇。也尽量不要让少年因为过于充沛的力量损伤经络。
那具身体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俗之身,可能一辈子也踏足不上那条道路。这份莫名的奇遇,为这个平凡人,打开了通往另一片天地的道路。
剥离不了的命运,不如引导,人总归不是生而为恶为善。这是少年的劫,也是属于他的劫。
在儒衫中年的帮助下,不断重塑着他的经脉,凝滞在体内的壁垒被打破,少年似乎可以看透自己的内在。
在身体的正中央,一片湖泊逐渐汇聚,雾气通过四肢吸纳着天地的元气,化为点滴细雨,滋养着那片湖泊。
往外而去,感知无法到达区域,是尚未被挖掘的奥秘。
少年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他不禁联想到,这片湖泊是否有化海的一天。
他将凝实的湖水尝试调度而出,湖水沉重无比,掀起阵阵涟漪之后,就再无动静。
这时一道声音传入内在天地,他引导着少年,细细解释道:“集中精神,将你的四肢想象成河道,将湖泊导流而出。”
少年如梦初醒,他将内在天地的模样随自己心意,划出几道通往四肢的沟渠,涓涓细流在四肢巡着周天循环。整个身体疲惫感消除一空,但湖泊也在逐渐下降,消耗着湖泊中的燃料。
“这是气海,修行者一切力量的来源。”
儒衫中年知道少年的迷惑,为他一一解答。
修行者在最初都会演化出的一片内在天地,这是对资质的确认,最初的天地极为狭小,小如水潭,大如怒江。资质卓绝者,仰仗着自然天赋,可以凌驾在多数人之上。
“事也无绝对,惊才绝艳者难过心关,旷古绝今亦不乏平凡”
修行的不单是法术境界,还有心路的历练。
曾经浩然天下以儒家正统的声名,为世间修行者给出了一个较为中肯的指引。
初行者引动汇聚天地元气为自身所用,是为“聚气”。
引气成湖海,元气化水,添置如柴,薪火入湖,天地化作烈火熔炉。这一步被叫做“引薪”。
气海火焰不止,身体如锻造矿石,去除杂质,反复捶打,得见真金之姿。
肉体是内在天地的外壳,骨骼则是搭建的框架,淬炼筋骨,“炼骨”铸就一个非凡的自我。
“筑身”,百尺高台起于累土,每一块骨骼形成的砖块,都将决定着内在天地的稳固程度,建筑身形即我,我即是天地。
“寻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要修缮自我,也要提升自我。寻得一种奥妙,将境界升华至顶峰,得知天地之中奥妙无穷。
“重明、思真,化虚,妙衍,皆致。”
中五境是一场探索,思考,领悟,理解的旅程,最终归于何为真实。
“这是作为修行者,你需要了解到的第一件事”
儒衫中年很有耐心的为少年讲解,去填充那无穷的求知欲。
“那你可以做我的老师吗?”少年不好意思的说道,生怕别人会嫌弃他,就一直埋着头。
“可以,但你需要通过我的考验,才能正式成为我的学生”
儒衫中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想确认一件事,是否与自己物料的结果有出入。
“我要问你的是,身体除了法力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儒衫中年认真的询问着少年。
“是神通法术之类的东西,好像都是那个人机缘获得的,看样子是不太吉利的东西。当仔细凝视那些东西时,总会感觉心神被牵引起来,整个人躁动不安”
“你能抵制住哪份诱惑?”儒衫中年有些惊异于少年的定力,但亲眼目睹刺死那人的场景,对少年的心性尚存疑虑。
“既然先生都觉得这份诱惑对我有害,那全凭先生教诲”
少年眼睛里只看到了清澈,若非亲眼所见,总觉得那一幕来得太不真实。但有些东西是触摸不到的,一时的心软反而会造就更大的错误。
儒衫男子对少年说道:“我需要封禁你的修为,在短时间内,你无法调动任何法力。只能以普通身份与他人相处。”
为了确定那个人的残渣是否会左右少年,他向少年抛出了一道考题。
“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不,我接受”少年的声音回应的很直白。
“我选择无条件相信先生,因为您救过我,自然没有加害我的道理”少年微笑着说道。
“那我因为某种理由。不得不将你抹除,你仍然愿意相信我吗?”
少年思索片刻后,抬头直视儒衫男子回应道:“那自然这么做,是有先生的道理,我甘愿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