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斋城主的一生,在他继承那个名字之后,就决定了其不平凡的一生。提及到那个僧侣,那段久远的历史中,借他人之口,牵涉出的往事。
玄臧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被卷入到另一场无休止的故事中。
“有时候答案需要自己寻找,那些与我有关的故人,已经不在此处。”
南斋城主也在等待着有人回到归处,当他将老师刻入自己的法身,言行举止也模仿着那曾经高大的身影,内心却清楚那个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前进意味着你将不能回头”南斋城主最后的话语化作一句告诫。
曾经那位长者,也这样摸着自己的头。
“我留下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像我一样,所求未必有结果,所以不需刻意去等待。当听不到我的消息,可以遵从自己内心想法,我选择你,就意味着认同你能替代我,甚至于超过我。”
为了不辜负老师的赞许,他守护着舍身城一草一木,乃至于将自身都依托于这座孤城。一砖一瓦熔铸为自身血肉。
当他度过了匆匆百年后,终于与城池合为一体,用最惊险的方式去触及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领域境界。
再次见到那位熟悉的面孔出现,他的出现即是最不好消息传来。离臣已在莫绪言身边蛰伏许久,借莫绪言等人之手,将舍身命脉掌握。
这份谋划得手,也是请君入瓮打算的一步,唯有真正克制其的五蕴关卡,才能堪堪拖住脚步。
南斋城主为玄臧争取到十六年时光,抛下所有精神上的包袱,才能忍受住五蕴所带来的业障心路。
玄臧在某种程度上,对五蕴关的了解更甚于南斋城主。僧侣的修行,是一场对五蕴皆空的历练,自走出佛山奔向世间那一刻,他化为了凡俗,只为在人海中寻觅出自己的道。
“阿耶那,究其根本,我们只困顿于一角,真正的修行是见世间,而后才能见到自己。”
这句话是自回忆中残存的形象,将玄臧生平贯彻,遭遇吉难,也只是短暂时光中,蜉蝣前行的阻碍。蜉蝣的生命须臾,也执着于跨过万物,找寻自身在世间的影子。
玄臧恍惚间跨过了一座座建筑,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后背上是熟睡的石雨蝉,手中拿着那片已经暗淡的叶脉。
因为石雨蝉与三川望月株相遇,他与此间所结成的因果,已经悄然将自己绑定在了西境这片土地上。又可能是旅行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将这个孩子托付在了玄臧的手中。
叶脉是焱萨赠予孩童的临行礼物,那只火红犼留在了寒霜岭,它或者说是他,对孩童说着只有两人能沟通的话语。
“我是留存于世的最后一只火红犼,没有亲人的世界里,那株神花是我的亲人。如果你能在未来再次过来探望我,隔着长远的岁月,只要叶脉还在,我就能第一眼认识你。”
“我的化形劫已经降下征兆,或许下一次你会认不出我的样子,仅仅记得我的气息就可以。”
他在那片地方等待着自我重塑,也提醒道:“离开寒霜岭之后,英魂无法庇护出境的人,会有异常恐怖的生灵悄然近身。”
从先辈口中,他已经知晓魅影的存在,站在寒霜岭的高处,可以瞥见绝境长城的一角。这与身处禁法原不同,有身在此山不知此山轮廓的意味。
数百年里,有人陆续赶往那座长城,止步在关隘前,无人回归。
西去和东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孕育出极端的环境。往东而去,那里平凡的人们永远不会知晓,在自己身处世界之外,还有如此令人窒息的世界。
这里是求法者后人停居的最后一个关口,他们既不能前进,也失去了退路。旨在最后选择停留在此处,一个名叫舍身城的聚落中。
转角处,一个形容有些枯槁的老人,在门口抽着旱烟,摆着一个糖人架子。
他招呼着往来过客,地方宽敞,行人稀疏。只抓住经过的玄臧,他叫住了玄臧,要玄臧帮忙张罗生意。木匣中的石雨蝉也被唤醒,没有见过糖人的他,对这些东西着迷。
“给小孩买一串,他馋着都要滴下口水了。”
石雨蝉迫不及待的拨动转轮,指针最后指向了一只蝉虫。
他兴奋道:“是一只蝉诶,跟我的名字一样。”
老人道:“那可不正巧,这只蝉虫平时可没有人摇到。”
石雨蝉好奇的问道:“是因为没有人过来光顾吗?”
老人摇了摇头,向孩童解释:“这是最近才加上去的。”
石雨蝉成了第一个光顾的客人,他也不收取费用,只在一旁加热火炉融化之后,用着一柄细长的糖匙,在木签上聚精会神画着蝉的模样。
接过糖人,石雨蝉闻着香味,却怎么也下不了口,老人嘱咐道:“糖串要趁热吃,味道最好。”
石雨蝉摇头说:“看着好看,所以不想吃,想留着。”
老人从一侧抽出一张油纸,将糖串小心的包裹了一番,对石雨蝉说道:“那就留着罢,算是一个纪念。”
天边云彩伴着红霞,一老一少就这么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中央,没有车辆经过,只有父子间的闲聊家常。石雨蝉体会不到那种太过深层次的爱,他只知道师父在,自己就有依靠。
凭着拒关令,两人被安排在了城主府邸,临近的地方有一处围院,有树木花草可以闲暇时打理。
雨蝉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院中那颗槐树下玩耍,玩到累的时候,就躺在树下的草丛里睡觉。玄臧拒绝了安排过来的佣人,作为僧侣,他没有吩咐他人的习惯。
在槐树下,他为雨蝉授课,孩童幼小,也明悟刻苦,功课一样也没有落下。
玄臧也应下雨蝉的要求,教他围棋道理,孩童再过聪慧,亦需要雕琢,方晓得其中眉目。
只那一眼,他观摘星楼上两人对弈,对其面目没有印象,但棋盘布局却一毫不差的被复盘在脑海中。
依照着记忆,他向师父请教道:“这盘棋局有什么讲究?”
师父默然,他不知雨蝉在何处觅得如此精妙的棋局,然后又听得他乱手之下,竟然机缘巧合将死局转生。
对雨蝉,他自然是不能当作常理看待,因为这孩子身上承载着像迷雾一般的身份,并非是源自家世背景,而是一种更加隐晦的缘由。
注定他不能留在此处,只能去往中洲腹地,那里或许能找到其流落在外的结果。
暑来寒往,两人在舍身城这一安定,六年过去。
每个数月,玄臧便要被传令,离开城池一段时间,去到更遥远处的五炽城,去修补定期会被破坏的法阵。
两方势力,以一种极为微妙的态度处理此事。最严重时,也不过是与糜严照面。
五炽城中,是由五座不同且又相互联系的阵城结合,他逐渐了解到其全貌。
利用拒关令,他从外边一览其错综复杂,在阵法前段,各有石碑伫立,将几座城池的名称撰写在其之上。
失色渊,无觉路,扰心巷,苦困酆,知惑渡。
无一不是对应着五蕴中的色受想行识。若他离开了路关令,在城中存活的概率不到万一。
这种巧妙的制衡,在他看来认识到了离臣的恐怖之处,那个看似阴翳,又有些慵懒的男人,是有着多深藏不漏也不为过。
在往后日子中,这种平衡迎来转变。
十年过去,一直不曾露面的角色,突然间与玄臧相碰,那场会面是真正意义上与离臣交锋,没有了众人牵绊,就连糜严也无法赶赴。
玄臧不怠慢,离臣等人也不见其衰落,他半只脚迈入无觉路,险些被卷入其中。
那叫做妍曲苑的女子早已蛰伏其中,只等他一现身,几道飘忽不定的身影,配合着悄无声息将他拖拽。
更甚者,离臣只是在其远处观看,并没有伸出援手,久违的窒息感已经遍布他的毛孔。
“玄臧,我们又见面了。”
离臣的形象千变万化,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阴翳,诡谲,还是眼前的谦谦君子。可能每一个面目,都是真实的他。
天空中,残月染出血色,同舍身城那片天空别无二致,陷入其中者,从南斋城主变成了玄臧。
“她……最近可好?”
离臣没有将众人的恩怨提及,反而问起了另一个人的事。
自上次一别,莫绪言等人已经许久未见。
偶尔回归之时,看见她与雨蝉一同玩耍,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练习弓箭,成了那个孩子的导师。
在自己聚少离多的时间里,陪伴着那个孩子成长,而雨蝉也悄然长大,他将蓄起的长发结成髻,将稚气完完全全脱去。
少年雨蝉会与几人不时对弈,众人纷纷惊叹其棋艺。少年只是谦和说道:“虽有小就,也不成大器。”
谈吐间,没有了以往的古灵精怪,变成了少言寡语,更该是慎于言语的小学者。
莫绪言戏言称其为“小学究”。
思绪拉回到现处,那个笑吟吟的男人,直直看着玄臧,八方全是隐藏的敌人。
玄臧没有慌乱,他立于五炽城中有所依仗,对于这些凶险也了然,和离臣平静对话。
“很好”
玄臧的话言简意赅,他不能揣测到离臣的心思,只是当作问候曾经朋友的一句话。
离臣收起了关心,只是平淡开口道:“那就好。”
像是只对自己说的话,浑然不在意无觉路的凶险,无觉路的规则自行运转,五感被无序进行封印,转而视觉消失。
两人间隔不远,中间隔着无尽黑暗。玄臧在原地不敢动弹,声音成为传播媒介,妍曲苑的听力异常敏锐,神识也被封印了大半,只能感觉到身周有什么东西经过。
那个男人不受控制,脚步声离着越来越近。看不到模样,那股力量试图拖拽他进入到黑暗,离臣身后与黑日融为一体。
“现在这里是我的世界,维持时间不长,也还能凑合对付你”
对于玄臧,离臣态度向来谨慎,那柄断刃的余威尚在,也难保后续有什么手段层出不穷。
离臣身上那股来自禁法原的枷锁,在跨越舍身城后,逐渐释放开来。狮子挣脱锁链,放归深山,山林就成了他的猎场。
运转拒关令,玄臧眼前清明起来,那轮血月跟随离臣的身影,从四周散发着一条条黑色带状物,试图去同化无觉路。
领域半开,虽不能直接将众人包裹在内,漆黑的残缺穹顶下,众人得见无觉路全貌。光暗交织,独立的世界一角内,空洞会侵占人的内心,被吞没灵魂,真正湮灭。
“灵魂在抗拒”拒关令上的符文频繁发光,他看见离臣破坏着正中心。令牌又在自行修复,又怎么也无法修复好一般。
无觉路无法干扰到他,离臣只是想让其余几人能顺利通过,没有离开妍曲苑等人太远。
阵法保护着玄臧,妍曲苑想要偷袭,都无功而返,领悟没有来得及援手的地方,指令从缝隙里延伸,将她拉入黑暗。
离臣能随时出现在领域里的任何角落,其他人在其范围内,对他的号令无敢不从。只是对妍曲苑,另外几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帮忙。
在脱离的交界处,领悟化作一只大手,把即将被无觉路消除的妍曲苑护在手中,诡异被排斥在双手表面。
“没有那道令牌,你现在已经死了”妍曲苑对玄臧冷漠说道。
“我自然了解,可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当是偷袭不成怀恨在心,玄臧并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偶尔的时光里,两方相安无事度过。
他向外界传达着阵法内的信息,糜严正在修缮阵基的路上。无觉路只是占据五分之一,其道路掩盖住真实形状,让人无法走出。
离臣盯了一眼玄臧的令牌,被其抓在手中。
他突然一改主意,将领域逐渐缩小,当玄臧以为他是在撤退时。
一只手从身后出现,包裹着不可名状的黑雾,就要将玄臧抓住,右手没有时间反应,半边已经血肉模糊。
向侧方退去,他才看到原本紧握在手的令牌,上面出现一道裂痕,自己也被法阵干扰,危险时刻伴随。
玄臧急忙修改阵令,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他退入失色渊中,离臣等人借着空间缝隙,脚步也接踵而至。
还未稳住身形,妍曲苑已先一步落在他的身前,几只不可见的银针,由其法力凝聚,末端带着如同绽放花朵般的尾图。
看似美丽,死亡气息笼罩玄臧。
失色渊无色天地下,整个世界只留下了那一丝炫丽,从地狱开放出奇景。地狱源自佛经中有过这样的描述,当恶人堕入轮回,要洗去自身的罪孽,需要于炼狱中以业火灼烧,直至烧尽污浊。
针尖刺在身上,玄臧在法阵中进入幻境。
“阿耶那,当你看到我为你留下的最后一道影像,说明我的旅途也走到了尽头。”
那名远走的僧侣,在无色渊中徘徊,他的步履缥缈,脚下泥土化作一汪湖水,在水墨的情境中。
那个身穿黑衣的僧侣与妍曲苑的形象融在一起,他分不清孰实孰虚。静心咒未能解除幻象,误以为在佛国境内,他抬头看去,是心中向往的烂柯寺。
他沿着灵山的阶梯,在烂柯寺门前停留下来。那个黑衣僧人正在寺门前的台阶上,等候着他的到来。
“来了”
男子只是简单拂去台阶上干枯的落叶,说是想听听有什么趣事。玄臧就和他说着入关前脑海中记下的一些闲琐。
“嗯”
男子是不是点头,然后会为他斟下一杯接一杯热茶,是寻常家人聊天时,迎接亲人那种温热。
玄臧在男人面前并不会介意,他一把夺过杯子,只一小口,就发觉味道不对。
“是酒……”
印象中,不止一次,在茶壶中装满酒款待自己,他摸摸左侧腰间,那个系在腰间的葫芦已经不在。
“不用顾忌,喝下这杯酒。”
玄臧一饮而下,浑身暖洋洋,沐浴在阳光之下让人眷恋的暖意,身体漂浮不自觉灵魂已飘然而出。
男子向几个小沙弥开口说道:“师父有事出门,照看寺门。”
小沙弥点头,恭送师父远行。
寺门在眼中瞬间变得荒凉,烂柯寺因为那人离去,生机也像是一同带走。玄臧在旁观者的视角下,见证了寺庙的破败,一切影像也化作尘埃。
只有那道有着光晕的身影,与自己的身体,跟着前方而去。
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幻境随之飘散。
他们在失色渊中,玄臧凝望天空,心随意转,刺入胸口直达肺腑的银针也未能让他丝毫皱眉。
她皱眉,双手就要再加重一份力道,灌注法力,让银针透过玄臧的身体。银针像是扑空,眼前那还有玄臧的身影。
“你不是玄臧?”
变换的气息,不是指身体气味,而是魅影能够看待人灵魂的颜色,他看到玄臧身体上包裹着的是另一股火焰。
自他右手的禅杖中,连接到身体之上。
“小姑娘别来无恙?”
少有人这么称呼妍曲苑,她诧异望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人。
“你是……秃子?”
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子,第一次喊出了与其气质不搭的粗口。
“看来小姑娘还记得,只是称呼依旧不礼貌”被叫做秃子的“玄臧”开口回应道,也未露出恼意。
只是缓缓推开了妍曲苑的身体,那几支无形银针对其没有效果。
离臣挡在了两人之间,他与“玄臧”两臂相交,震荡着除两人之外,其余身影倒退,有的贴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看来你死得还不够彻底”离臣不遮掩,两人看似不对付,却用奇怪的言语说着话。只是看起来对此刻的“玄臧”,两人有了新的态度。
“自然是还不能轻易撒手人寰,能见到老友也不枉我在此间停留一遭。”
“玄臧”看向真正的玄臧,他看着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两人的距离在咫尺,也相隔着无数时空,有了一次碰面。
“道不同。”
离臣并不打算住手,但他将妍曲苑护在身后,这是他需要谨慎看待的对手。
果不其然,那柄藏在禅杖中的断刃被又一次拔出,没有熊熊火焰燃烧,只有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锈迹断刃,刀剑重新长出一截,也还是锈迹横生。
但就是这一柄极其平凡的武器,在“玄臧”手中再次挥出,那道剑气撕开失色渊,搅乱了离臣的领域,连带着无觉路也打开了一道大门。
拒关令出,扰心巷外,众灵游荡。那是几具没有自我意志的魅影,他们扑向离臣等人,将昔日同族变作仇敌。
扰心巷搅乱本心,求法者最忌心关,问道即是叩心。见心,见己,见未来。
这一道剑气将众人送入扰心巷,离臣毫发无损,在阵外停下脚步。那道血月跳动,每一次震颤,五炽城都为之凝滞。
在两人中间,无觉路已经关闭,而这是与离臣见过的最后一面。他在那轮圆月下,看到了一个个被纠正意志的魅影,为其俯首。
玄臧虽不理解离臣身在何种地位,但那个男人的强大,在正面体会到之后,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敬畏感。
“这次是真要走了”
一道身影从玄臧体内抽离而出,而本尊也回归身体,那人和玄臧道别。
他来得快,去的也快,在玄臧还没有时间去询问的时候,就化作点滴光芒,重新填入阵中。
“去往中洲的路上,你会找到答案。”
那个男人离开了,只留下一道讯息。中洲近在眼前,那重重关卡间隔的不是距离,而是蹉跎的岁月。
他跨越重重山路,只在这一方城下,找到了那道身影的留驻。不同时光交织在一起,而玄臧在这时却再难前行。
那留下的一句话,成了支撑走下去的唯一动力。那柄断刃的主人,以及雨蝉的生死存亡,都关联到玄臧身上。
此行虽有路,关多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