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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霆自恃还是有一些看人的眼光的,自己为朝歌公主举荐的这位剑术老师,还是很合适的。栖凰对母亲足够忠心,对母亲的嘱咐自然努力执行,教导馥雅剑术是真的耐心、认真,很有章法,几天下来,这位公主非但没有嫌累,反而更加沉迷其中了。

最重要的是,栖凰身为女子,并不会被馥雅身上的香气影响情绪,无论馥雅练剑连得如何大汗淋漓,栖凰都显得若无其事。周霆认为,如果馥雅需要一位男子教习剑术,那只能是自己。

......

淮南王府到底讲究,动身上洛也特地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九月初六,宜远行、迁徙。

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一大早就整装待发,司马允并没有将剩余的四千淮南国亲兵全部召集进京,而是只召集了两千府兵。虽然他在政争中胜出,一朝得势,牢牢把持朝政,但这种召集五千地方军进京的事,放在什么时候,都是谋逆篡位的重罪,司马允也没胆量这么明目张胆,即使只是召集三千人马,司马允都是小心翼翼,分批次开拔,还打着护卫家眷的有力借口。

女眷们都乘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周夫人、小月、馥雅、李太妃、谢王妃同乘一车,说说笑笑,也不觉得拥挤,毕竟出城往北不远就是淮水,此次进京走的是水路,在周家人来之前,淮南王府就已经开始在淮水大量准备船只,毕竟几千人的队伍规模不算小。

李太妃掀开车厢的窗帘,探出头来望了望逐渐远去的寿春城门,出声感慨道,“这一去,还不知合适能再回来。”

李太妃十年前便来到了寿春,自然会有故土难离的情感,但能重新回到阔别十年的洛阳,还是风风光光的回去,她的愉悦之情已经写在脸上了。

她不是出身什么士族门阀,所以当年很受先帝宠爱也只是封了一个夫人的名号,一子一女也很受先帝喜爱,就难免遭别的宫妇妒忌,有与她交好的也有与她结怨的,现在时过境迁,自己儿子掌握了大权,李太妃心中已经憧憬着在洛阳大摆宴席,邀请多年前的那些故人都来赴宴,好好欣赏那些曾经结怨的人现如今该如何伏在自己的脚下巴结。

周霆不会去想妇人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就算明白也不会在意,人之常情罢了。这次随行军队的统帅是杜力,周霆与他打过交道,还算熟识,纪孟也带着周家的军士在随行的队伍中。三人都没有乘车,皆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边。

周霆还未行冠礼,更没有入仕,自然也不是官身,与杜力、纪孟这些军官相比,只能算是平民百姓,但两人俨然是以他为首的,言语上也是百般奉承讨好,这不仅是因为周霆有一个在洛阳掌握很大军权的父亲,也因为周霆出身的庐江周氏。

司马氏依靠士族的支持开创大晋,士族的势力自然也在开国后水涨船高,先帝司马炎显然已经意识到士族的势力已经逐渐不可控制,但他在打压士族方面始终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士族的抵抗,只能大肆提拔司马氏的宗亲,分封藩王,但他没想到,藩王们不但没有打压士族,反而与士族们联姻联盟,反而更严重的威胁到了皇权,司马允纳陈郡谢氏之女为妃就是例子。这一昏招可以说是司马炎驾崩后诸多残酷斗争的重要原因,即使作妖的烂根子贾后被铲除后,残酷的宗亲之争也没能结束。

杜力、纪孟这些出身寒门的文武官员,对势力庞大的士族团体是有强烈的敬畏之心的。

队伍走了没两个时辰便到了淮水之畔,江面上大大小小几十艘船只静静的停靠着,场面颇为壮观,但见惯了钱塘江口的繁忙的商船,周霆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船队沿淮水一路向西,驶到阳泉县便改道颖水向西北航行。阳泉县虽与寿春毗邻,但实则隶属于周霆的老家庐江郡,颖水自司州境内的嵩岳发源,自西北向东南斜穿过整个豫州,在扬州的阳泉县汇入淮水,此行虽是逆水而行,但沿途都是平原,颖水缓缓而流,对船只航行影响不大。慢是慢了些,但比走陆路舒服很多,也更安全。

深秋的江面上,白蒙蒙的水雾直到将近正午才会散尽,庞大的船队慢慢的在江面上行驶,相比两岸空寂的旷野,船队可谓人声嘈杂。

不知突然间谁喊了一声,“船下有大鱼!”

一时间众人便纷纷停止了说笑,都站在甲板边缘努力向水里张望。

周霆眼神锐利,探头向下望去,果然发现了成千上万的大鱼正从船下游过,个头最大的能有一丈有余,个头小的也有一两尺。这些大鱼似乎是从上游而来,往下游洄游。

众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很快就有人跪伏在甲板上不停的叩首,向上苍祈福。鱼历来被人们作为祥瑞的象征,这种犹如神兽的大鱼穿船而过,自然被人们视作大大的瑞象。

就连李太妃也被眼前的景象惹的不停祷告,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了。反倒周夫人确实一脸淡然。

“是鳣(中华鲟古称)。”周夫人解释道。

感觉到周围人疑惑的目光,周夫人道,“也叫鳇鲟,一般生活在江水深处,平日里是见不到的,捕捉也极为不易,我看此地地形特殊,江水到了此处极浅,水又清澈,才让我们见到了这难得一见的瑞象。”

李太妃听得懵懵懂懂,但总算听懂了自己这些人也是凑巧看到了鳇鲟洄游,连忙附和道,“天意啊!都是天意!此行定会吉祥顺利。”

周夫人没再说什么,纵然有些怪力乱神,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并没有什么错误。

“好吃吗?”周夫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问出这句话的儿子。

周霆发现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震惊、不解,仿佛自己问了什么离经叛道的问题,这是周霆曾经预想过的,母亲得知自己与姨母之间的事情时,才会露出的表情,没想到在此时看到了。

“我是问,它们的肉好吃吗?”周霆以为母亲听错了什么,又重复问道。

周夫人终于回过神了,从儿子想吃野生鳇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周夫人也没吃过野生的鳇鲟,但它们后世能濒临灭绝,过度捕杀一定是关键原因,那想必应该是好吃的。

周夫人内心有些纠结,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公益心,现在捕杀又不犯法,凭什么不能尝尝?于是非常坚定的告诉周霆,“美味佳肴!”

“那我捉几条给母亲尝尝!”周霆说着便脱去外袍,要去捉鱼。

周夫人急忙拦住他,“秋深了,水凉,别受了风寒,让下人们捉就行了。”

“无碍,母亲放心,儿子不用捉的,儿子用钓!”周霆扶住周夫人的手臂,向旁边的跟班周宽吩咐道,“阿宽!取把弓过来。”

周霆又让人在箭尾上绑上绳子,像围观的众人喊道,“今日得上苍眷顾,我周霆便做东,请诸位吃一顿鱼脍!”众人很快就高声喝彩。

周家的军士没有装备弓箭,周宽取来的是淮南王府配备的制式弓箭,放在洛阳的中外军里,都算得上强弓了。

周霆连续拉开几次,感觉强度还可以,想要搭弓射水下的游鱼,力度要比准头更重要,虽说水浅,但至少也有一丈深,能不能成周霆心里也没底。

周霆将弓拉成近乎满月,直到感觉再开弓臂都要断了,才送了弓弦,绑着绳子的羽箭“嗖”的钻入水中,很快一团红雾便在清澈的江水中蔓延开来。

“中了!”周霆连忙握住箭尾上的绳子往船上拉,很快一条两尺余的鳇鲟便被周霆提上了船,箭矢射在鱼背左侧偏后的地方,箭头穿透鱼身从鱼腹透体而出。周霆并不知道箭矢在水中还能不能伤到鳇鲟,即使伤到了也担心箭矢会被挣脱,就挑了一条比较小的。

看来效果还不错,但血腥味很快便惊到了鱼群,鳇鲟混乱起来,周霆连忙再次张弓射了几箭,还想打几条更大的,但箭矢都被挣脱了,甚至有只七尺多长的,差点把扯着绳子的周霆拽进江里,幸亏关键时刻箭矢从鳇鲟身上脱落才让周霆稳住身形。

周围的舰船上,不少军士也有样学样,一些善射的也张弓搭箭打鱼,但也不是谁都有周霆那样的臂力能把弓拉满,忙活半天也没打上来几条,慢慢众人也发现了,这鳇鲟长相看似威武,实则不会伤人,便有胆子大的,脱了袍子,也不怕冷,手持长矛利剑跳入水中,直接上手捕杀。

好在鳇鲟群受惊后个个争先恐后的向前游去,很快就从船队下方全部穿过,好多没有任何收获的军士只能悻悻的回船。

周霆前前后后打了五条鳇鲟,大小都在两尺左右,再大一点的弓箭就打不上来了,必须得下水捕杀,周夫人拦着他不让下水,周霆也没什么办法。

忙活半天,周霆也热的一身汗,毕竟就算是两尺长的鱼儿,在水里也有很大气力,周霆每扯上船一条都要花上不少功夫。

周霆随手拿了一条最小的,麻利的掏出匕首破开鱼腹,用手指勾住鱼鳃,借着江水冲洗了一下,血水冲去之后,露出的鱼肉果然晶莹白嫩。

“母亲可知这鳇鲟有什么吃法?”

站在船舱门口围观的女眷皆被鱼腥气以及内脏的腥臭气熏得轻掩住口鼻,周夫人也有些难以忍受,而且开膛破肚那种处理鱼肉的场面确实影响人胃口。周夫人先是驱赶周霆离远一点,说道,“此鱼肉晶莹鲜美,倒是适合做鱼脍(生鱼片)。”

“阿宽!处理一下!确实挺臭的。”周霆习惯性的吩咐周宽去把几条鳇鲟处理了。

“等一下。”周夫人却叫住了正要动手的周宽,对周霆言道,“留下一条先养着,带回洛阳给你父亲尝尝,这鱼肉稀罕,他也没吃过呢。”

周霆拍了拍额头,哂笑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周霆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懊恼自己兴奋过了头,忘了父亲还在洛阳对家人翘首以盼呢。

周霆高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又对周宽说道,“也别留一条了,选两条最大的留着,一条献给王爷,一条留着和父亲下酒!剩下的,咱们今天就有口福了!”

周宽喜滋滋的抱着一条较小的鳇鲟去处理了,李太妃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周霆,转身便进了船舱,心里对这个准女婿是越来越满意了,女眷们也都跟着她离开了。

周夫人对着周霆眨了眨眼,以示夸奖,便也走进船舱等着吃鱼了。

周霆看见馥雅还立在那里失神的盯着自己,有些疑惑,这位公主总是喜欢天马行空的想象,随时随地都能魂游天外,周霆都习惯了。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馥雅没有理他,一把把周霆那只刚刚剖鱼的手打开,嫌弃道,“臭死了,离我远点!”

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周霆一把拉住,伸手就在她的头上揉了几下,揉完还非常惬意的把手放在鼻前闻了闻,“果然不臭了,还是殿下天赋异禀。”

“你!你...”馥雅被周霆鲁莽的动作惹得怒不可遏,又羞又气,“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剑。“本宫乃大晋朝歌公主!你实在太无礼太放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周霆一边求饶一边又在馥雅的头上揉了起来,馥雅的性子向来冷淡,却屡次被周霆捉弄的破防,一咬牙,短剑便朝周霆那只在自己头顶作怪的手臂挥去。周霆猛然缩手,向后一跃,惊呼道,“你来真的!”

馥雅刚练习剑术不久,自然拿身手矫健的的周霆没有办法,连刺了几剑都被周霆轻易躲开,便气冲冲的收了短剑,对周围的军士命令道,“把他给我拿下!”

军士们面面相觑,立在原地四处观望,周公子与朝歌公主的亲事不算什么秘密,军士们心道,你们两口子打情骂俏,别连累我们行不?

“本宫乃是大晋公主!难道本宫的命令不管用了吗?本宫命令你们,把这个姓周的给我拿下!”馥雅是真的破防了。

这些淮南王的府兵哪敢违抗她一个公主的命令,但周霆的身份特殊,他们哪敢动手?况且周霆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就凭他们几个人,就算动手了,也不是周霆的对手啊。

军士们吓得一个个“呼啦啦”的跪倒在地,脑门死死地顶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周霆也算体会到了,这位公主高傲的性子下边,还隐藏着一股泼辣的劲儿。平日里性子冷淡平静,也只是她对很多事物都看的很轻,仿佛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但只要能引动她的情绪,这位公主心狠着呢,属于是一般不破防、一破破大防。

“公主恕罪!等会儿在下定为公主挑选一块儿最鲜美的鳇鲟肉来赔罪!”周霆说的很是严肃诚恳,馥雅一点办法都没有,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船舱。

鳇鲟身上哪个部位的肉最鲜美,周霆没吃过,自然不会知道。但周霆知道,一般的鱼儿,都是靠近鱼头的一块脊背上的肉最是鲜美,想来鳇鲟也不会例外。

周宽动作挺麻利的,没多久就处理了一条鳇鲟,周霆拔出匕首在靠近鱼头的脊背处切下一块,果然,肉质与其他地方的肉相比,确实更加晶莹白嫩。

周夫人此时已经调好了鱼脍要蘸的酱,用了很多材料,周霆盛了一碗与鱼肉一同放在托盘里,还有点不放心,用手指蘸着酱尝了几口,感叹道,单是酱料就如此鲜美,再加上这块最好的鱼肉,公主殿下也该消气了吧。

周霆为了显示诚意,还亲自仔细的将一整块鱼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托盘里摆出一朵鲜花的形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端着托盘来到馥雅起居的一间舱室门口。

周霆腾出一只手敲了敲舱室的木门,诚恳道,“殿下,在下给您赔罪来了!”

无人回应。

为了避免船只出意外,人员无法及时逃生,船内舱室的木门都是没有上锁也没有装门闩的,周霆便直接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旁边的小榻上躺着的馥雅。

馥雅面朝里边,背对着门口的周霆,周霆看着那夸张的背部曲线,嘴巴有些发干。

周霆知道她不是在睡觉,只是不愿跟自己说话。心里有些莫名想笑,自顾走到塌边,询问道,“从早起到现在殿下一直没有用饭,不饿吗?”

周霆依然没有得到馥雅的回应,但是却得到了馥雅肚子的回应,“咕噜噜...”

“哈哈哈...”周霆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馥雅“腾”的起身,怒视着开怀大笑的周霆,她其实早就饿了,只是不想搭理周霆而已,但那酱料的香味不停的往她鼻子里钻,她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控制不了生理反应。

周霆见她终于起身,也憋住笑声,拿出筷子夹住一片鱼肉,蘸了酱料伸向馥雅的面前,“张嘴。”

馥雅看着眼前晶莹白嫩的鱼肉,上边还沾满了香喷喷的酱料,嘴唇不自觉的便有些抖动,肚子再次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馥雅突然觉得,自己继续忍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张着小口,一口便将周霆夹过来的鱼肉吞入口中,细细咀嚼,鱼肉经过处理之后已经没有了腥臭气,反而带着一丝甘甜,入口即化、细嫩无比,在配上那周夫人特制的酱料,馥雅感到了无比的满足感,嘴角也不受控制的上翘。

“殿下笑了!不生气了吧?”周霆又夹了一片鱼肉伸过去,馥雅毫不客气的吃下,撇过脸去,含糊不清道,“你别得意,别指望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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