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阿泱早就先他一步,和几个侍卫一同在刮大风的时候就将他今早晒的书收回来了。这些书他光整理着晒出来就花了半个多时辰,平日里他护书似宝,府里也没有人敢动他的书,碰上这种情况,阿泱就多留了个心眼。
所幸这些书收得及时,还较为干净,没怎么损坏,也没丢失。不过远舟还要一本本地察看,防止里面夹的东西被大风吹走了。正要舒口气,却发现最后一本本书里夹的字画不见了,他又吩咐众人在庭院里寻找一番,未果。
“是不是被刮到外面了啊?”不知谁问了一句,远舟顾不迭拿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口。侍卫将陆府的大门打开时,远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裴妤撑着伞就站在街道的对面。看到远舟的身影,她还对着他笑了笑。
远舟使劲摇了摇头,低头咒骂自己道:“陆远舟,你个疯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余光瞥见一双素色的鞋,抬头看时,撑着伞的姑娘已经在自己不远处,刚才还在被雨水打着的脸在看到眼前的来人时好像没有感觉了。
裴妤的手使劲晃在他眼前,他眼珠子才动了动。
“何事让你这么入神?”
“啊?”远舟尴尬地摸了摸脸,“是你啊。”他又一跺脚,“哎呀!我东西丢……”
“是这个吗?”裴妤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幅字画。
远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里的字画,又看看她,“怎么在这里?”
裴妤递给他,“许是刚才那阵大风给刮出来了。我刚好路过,捡到了,一看这字迹和去年除夕时你在孔明灯上所写相差无几,我便猜是你的了。一开始有些怀疑,仔细想想,定是你的书法又进步了。”
“那……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坐一坐?”
裴妤应允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守孝期间实在不便,怕给府上带来不吉利。”
远舟一愣,害怕戳到她的痛处,而后感谢道:“今日多亏你,不然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找不到了。”
她又看了看字画,抬头问道:“这上面的诗和画都是你作的?”
远舟点头,“嗯,我想把这幅字画送给我爹。”
“千里旌麾,万家灯火,晚来气霭佳瑞,这或许便是令父最想看到的吧。边外常年战事不断,谁又不是抛家舍业,护得一方安宁,为的就是一个清平盛世。”
“正是如此,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不过能见到你我属实有些意想不到,前些日子我几次三番去慰问,并没有见到你,想是你沉浸在伤痛之中,实在不忍打搅。本以为没有机会了,结果……”
“抱歉。因为我阿母过世,我的状态有些不好,就不想着见人。”
“我看你憔悴了许多,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体作筹码。你有什么不痛快都可以和我发牢骚,我那小表弟就经常这样的。”
裴妤有些发自内心地羡慕,“大人之间的纷争,我虽不是很清楚,但还是明白一二的。小时候我就经常听到关于三皇子的事,那日一见,和传闻中的完全不同。人言可畏,不过还好他身边有你,日子才能稍稍顺畅、舒心一些。”
远舟咧着嘴笑,“他还老抱怨我烦人呢!这样一想,没我确实无聊。”他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这里,裴妤“噗嗤”一笑,“没忘,上次没履行承诺,确实是那边有事耽搁没能回京。今年暂且不打算走了,只不过我不宜饮酒,到时候还得你替我尝尝味道了。”
“那好,”他挠挠头,“不过,是什么时候呢?前不久我刚托人从淮南带来新鲜的橘子,就放在冷藏室里。”
裴妤将手伸出伞外,试了试雨,抬头看了看天,“雨就下了一小会儿,现在停了,风也不大了。”她将伞收了起来。“至于什么时候,”她有些犹豫,偏着头看了看陆府,“我……”
远舟明白她的顾虑,安慰道:“没有事情的,只是平常的酿酒,不是什么寻欢作乐之事。你不进来,可就没法做了哦。而且酒曲,米酒这些府上都有,还有压榨机,很齐全的。”
“啊?”裴妤惊讶道:“这么齐全啊。”
“嗯。”远舟骄傲地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
裴妤最终还是答应了,她跟着远舟进府后,远舟将酿酒的材料一同搬出,安置在后花园的小亭内。他召集过来几个下人,众人一同围着石桌坐在凳子上剥着橘皮。
“少爷,小人想不到您还会这茬。”侍卫小恩调侃道。
远舟作势地白了他一眼,“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关于这个酿酒,我还真看了不少书。你们就等着看吧,美味的橘子酒,到时候人人有份。”
他们就这样忙活了一下午,从最初的剥皮到榨汁,再到最后的陈酿,直到日落西山,几坛酒被小心翼翼地存入到酒窖里,才发现美好的一下午已经过去了。
远舟看着大功告成,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美好的下午了,时而静谧,时而欢脱,这恐怕也是阿娘离世后裴妤第一次短暂地忘记痛苦。
看着天色不早,裴妤拜别众人,打算回府。
远舟不舍,尝试挽留,“这么着急吗?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不了不了,已经不早了,过几日我们还能见到的。”她作揖就要离开。
“哎!我送送你!你先等我一下。”远舟跑回里屋将那把伞带了出来,“这把伞一直留在我这里,现在终于有机会还给你了。”
裴妤摇摇头,“不用了,就当我失约的赔罪吧。你要是不想留的话,处理了就行。”
“那我就……留着了。我会好好保存的。”
月影婆娑,二人行至小路,裴妤突然问道:“你上次送我的酒罐子很珍贵吧?”
“还好。你还留着它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直留着呢,我都不敢把它给磕碰了,你也不告诉我。”她嗔怪道,“当时我阿娘在我跟前还问我,是不是你送的,她看到上面刻的‘烟际远舟俄已隐,天边惊雁不成行’就立马想到你了。”
远舟不可置信,“没想到夫人还知道我?”
“对啊,我阿娘和陆将军有交集的。当时陆将军还告诉我们,你的名就是这样来的,我们就有印象了。他在关外的时候其实经常念叨你,你每寄一封信,他都护在手里好多天。不过后来他回通州,就没再见过了。”
“我说呢,我这爹,嘴硬心软的。”远舟幸福感涌上心头。
裴妤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不用送了,我就快到了。”
远舟没发现,走了一路,这就要回去了,他又问,“我听身边人都叫你‘阿妤’,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裴妤点头,“当然可以啊。”
“嗯,没事,我再多走几步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