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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门,他才发现远舟屋里的灯还亮堂着,看来屋里的人早早就已经起来读书。

陆津转身回屋里沏了杯热茶,端到远舟门口时,听着里面滔滔不断的书声,他又怕打扰。

远舟在里面注意到了门外有人,打开门时,看见父亲端着冒着气的热茶直直地站在门口等待,陆津面无表情,咳了一声,将手里的茶递给他,走时顺带说了句“身体最要紧”。

远舟反应过来时,陆津已经关上了房门。看着手里的茶,不免涌起股暖意。

其实他并不是四更天就起来了,而是彻夜未眠。

有些情谊,趁着还未深入的时候,就该断了。整个不眠夜他都在思虑着这句话。

如果不是父亲的话,或许他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回想起少时和阿妤不经意的相识,还有阿妤每次离京时他无法表达的不舍,一个橘子酒的约定他记了那么多年……即便是六年未见,变化颇多,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不知是儿时的懵懂,还是后来再次相遇无法言说的感觉,细细回想起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陷入这其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烦忧至极。

罢了罢了,说不定只是自个儿自作多情罢了,人家说不定也就是拿他当一位普通朋友而已。

天阴沉了半日,下午才出来了太阳。午睡过后,子晏登门拜访。

“舅舅,上次一别,没想到再见就是三年之久了。您现在身体可还无恙?我给您带了秦苏饮子,”子晏将手中的罐子轻轻摇了摇,然后放至陆津面前,“这里面还加入了养身的药材,二者相配不仅味道绝美,功效也可见一斑。您好不容易回京,这些日子就多歇歇,该放松时就放松。”

陆津也感叹道:“不用这么挂念我,我身体好得很。殿下,这……饮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远舟插话,“咦?这是盛京前些日子刚流行起来的秦苏饮子吗?”

子晏点头道:“正是。主料为苏叶子和桑白皮,再辅以少量青皮、五味子、半夏等,性温,解表散寒,正适宜冬季饮用,适宜大部分人的体质。舅舅,您尝尝。”

远舟将那秦苏饮子就倒在杯子里,递给陆津细细品尝。

品尝过后,陆津点头,连连赞叹。

子晏继续说道:“盛京近几年来在民间流行很多不错的东西,百姓的日子比先前好很多。”

陆津放下杯子,“好啊,好啊。只是殿下的处境,我还是放心不下……”

“有舅舅和表哥在,子晏就不怕。所以舅舅,不用担心。”看着子晏那般坚定的眼神,陆津心中又有愧疚一闪而过。

寒暄过后,远舟送子晏回宫,途中,子晏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没休息好还是怎么样?刚才就瞧你一直耷拉着个脸。”

远舟反问道:“这么明显啊?”

“当然,你那眉头皱的都快到天上去了。”

远舟吞咽,“我问你件事啊。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你就是想要守护所有的东西,但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会怎么做?”

子晏顿住,不可置信地问他:“怎么好端端的问这话?发生什么事了?”

远舟强颜欢笑,“没事啊,我就是从书里看到个故事,颇有感触。”

“有些人,有些事,去时终须去,是无法强留的。既然我决心要守护,便会不顾一切,哪怕最后输的一败涂地,那也只能说是尽力了。可光“尽力”,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倒不如在知道结果的时候,拼死赌一把,什么尽人事,听天命,那样的话大概留下的都是遗憾。”

“但是人生怎么会不留遗憾?”

“会啊,所以最重要的不是过去,不是以后,是当下。过好当下,留下的遗憾也许就不会那么多。”

远舟听着,思绪又飘远了。子晏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扇子戳了戳他,“我看你就是有心事,还想骗过我的眼睛。”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远舟送他回宫后,又回到府里温习功课。

十二月初,辽州传来紧急军报,陆津再次领兵出征。

眼看着春闱的日子一天天到来,远舟几乎日日不到三更天就起床读书,不仅自己,他还会叫子晏一起,子晏因此没少被他“折磨”,总在入睡正香时被庭院里的一声“三郎,我又来了”“起床读书了”惊扰。阿诺看着冀王殿下不情愿的样子,那时就问远舟:“成阳伯本就身居要位,为何比那些士人还要拼命?”

“因为我们生在皇家,不用像他们一样寒窗苦读数十载,就身居高位,也不用像前线的将士们一样浴血疆场,就能安享太平。可这些都不是理所当然,是因为天下人尽到了奉养我们的责任,我们才必须要尽到我们的职责。”阿诺记得很清楚,远舟说这话时,不是往日般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眼神里有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到了春闱这天,远舟穿着一身玉白襕衫,头戴乌巾,来贡院赴考。

贡院门口例行检查时,远舟示出手上的考牌,自报姓名,“昆字二十二号,陆远舟。”

小官一听,眼睛冒出了光,搜身之后,点头哈腰道:“哟,成阳伯,刚才冒犯了,您请进。”

远舟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随后将考牌收在背后,洋洋得意地走进考场。

三日过去,春闱的第一场即将结束。

远舟题写完毕,终于松了口气。看看天色已晚,气温又降了下来,他放下笔,对着手掌哈了口气,而后搓搓手,等待考官收卷。

再忍一小会儿,他就可以不用再憋住在这间号房,等回府后,他一定要先舒舒服服地沐浴。

不远处传来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脚步声临近,紧锁的考场大门被打开,一众官兵将整个考场从头到尾包围。

整个考场的考生,包括远舟在内,都被那人一声令下缉拿起来。

众人都被押至主考官处,负责此次考试的李觅和裴立行就坐在卷房门口。

考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缘由。

有考生不服气,大声斥问道:“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抓我们!”

“对啊!我们犯什么错了?”

“为什么要抓我们?”

下面一片杂乱,甚至有的考生开始和小兵动起手来。

李觅大喊道:“不要闹了!再闹你们都等着被问罪!”

现场安静下来。

李觅起身说道:“方才审卷时,我们发现提前交卷的人中,有几人所写内容一字不差,这其中必定有蹊跷。现在需要把其余人的卷子都收起来,一一对应察看。在这期间,你们都得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待着,否则,出了什么事,你们没人担待得起。”

“还有,”李觅下令,“搜身!全身上下,都不能放过。”

小兵们立刻就动起手来。

远舟愤怒,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了搜自己身的人,大声斥责道:“你凭什么碰我?”

裴立行看到他,讥讽道:“哟,是成阳伯。成阳伯啊,不用不服,这是公事公办而已,我相信令父要是得知此事,也会理解的,多担待。”

远舟气急了,说不出话,一番挣扎,还是让搜了身。

一番搜身,却没有从他们身上搜出来任何东西。李觅又下令搜考生们的号房,一众考生只得站在冷风中等待,冻得直打哆嗦。

片刻之后,小兵附在李觅和裴立行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李觅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起身道:“昆字十一号,陈明澍,是哪位?”

只见一男子波澜不惊,从容从人群中走出,双手作揖道:“回大人,在下陈明澍。”

李觅仔细端详他一番,又问道:“昆字十六号,丁逸,是哪位?”

丁逸拍了拍衣袖,也站出来,双手作揖,“回大人,是在下。”

李觅点点头,“好,昆字二十二号,陆远舟。”

远舟看了看四周,不情愿地站出来。

“方才在你们三人的号房中发现了夹带,不止如此,你们三人的试题答案也一字不差。来人呐!将这三人押到刑部,细细审问。”

远舟不可置信,挣扎着大喊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有夹带!这是污蔑!你们查清楚了吗!”

一旁的陈明澍只微微扬唇,依旧波澜不惊,神情自若,任由身旁的小兵押着他。

而丁逸直接吓得昏了过去,任凭远舟再怎么挣扎,还是被押到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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