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晏僵住,缄口无言。
远舟疑虑道:“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很有可能……因上次舞弊一事,此次春闱,你的成绩不作数了……”他突然沉吟不语。
远舟立马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愤怒得声音快要震耳欲聋,“凭什么!我现在就去讨个说法!”子晏看他怒目圆睁,说着就开始收拾起来,他就知道,定是拦不住的。
“你想好了吗?”
远舟顿了一下,反问道:“什么意思?你以为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我告诉你,这比杀了我还难受!我读书为了什么,我留在朝中又为了什么,自始至终,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错的是赵世轩!”
远舟在气头上,口无遮拦,但他竟然直接喊出当今圣上的名讳,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岂不是大不敬?
子晏所有的话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堵在胸口,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紧跟在远舟身后,跟着他上了马车。
远舟以为子晏要拦他,气愤喊道:“别想拦住我!”
子晏无奈道:“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我是想告诉你,切莫表现得太过急躁。待会儿我就先进去和陛下商议此事,时候差不多了你再进去。要不然陆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你这一闹,不是在‘推波助澜’?”
“这还差不多。”
马车到达宫门时,子晏率先下车,入偏殿觐见。
武帝坐在案前,似在临摹。未抬头,冷冷问道:“都下朝了,怎的又回来了?”
子晏作揖道:“爹爹,儿臣方才出宫时才知您要将那三人的成绩作废……”
武帝没有耐心听他讲完,立即打断,“你要是来为陆家那小子求情的,就不必多说了,兹事体大,不可更改。”
“儿知道,现如今陆家的态势,可是爹爹,这不是一回事,功名对于文人来说的意义,爹爹怎会想不明白?”
武帝放下手中之笔,皱眉道:“可他未必清白。既然你来了,想必他也来了吧,无需躲在殿外。”
远舟被李公公请进殿内,笑着走至案前请安并叫了声“姑父”。
不过他依旧跪着作揖,没有起身,朝着子晏那边瞟了一眼,子晏站在一旁,轻微摇了摇头。
“别眉来眼去了,有什么直接说。”
“姑父,你都知道了……此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我是被陷害的,为何还要将我的成绩作废?”
武帝抬头看他,问道:“你是觉得朕的处罚太轻了?舞弊事件,虽然你表面是被卷进去的,但陆家现在和药材之事脱不了干系,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朕只能暂且这样处理。”
远舟一听,也不装模作样了,反问道:“究竟是怕朝堂上下议论纷纷,还是你自个儿心里有鬼?前方战事吃紧,我爹前线作战,他为谁而战?为何而战?纵观种种,若他真有不轨之心,为何明明上了年纪,还要拼死作战?就算是那不知名的东西真的只长在鹄关山,那有与他有何干系?姑父,还请您仔细斟酌,切勿听信小人之言,冤枉他人。”
子晏冒出一身冷汗,本想阻止,自己却懵在其中。
武帝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直接拿起案上的奏章朝他头上扔去,大喊道:“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
子晏下跪求情,“爹爹,莫要理他,许是今日来前喝了酒,连规矩都忘了!远舟!快求陛下赎罪!”
远舟就跪在地上,抬起头,平静地与武帝对视,子晏喊他,他也无动于衷。
武帝看着他的眼神,冷笑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朕,孰是孰非,朕心里有数。本来只是成绩作废,别的不做任何计较,现在看来,你是打心底里不接受这份恩情了。”他转头又喊,“李公公,传朕旨意,陆家长子陆远舟带头妨碍滋事,罪不可恕,念其情分,故夺去本科功名,终生不得入仕。”
早料到如此,远舟还是受了打击,提起衣裙转身就直接走了出去。
子晏不可置信,红着眼眶问他:“陛下,何至如此?”
后知后觉,原来方才一事竟只是给了武帝更有理由这么做的机会……
远舟静静坐在床边,不说话也不闹,阿泱看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重复叠着那身玉白襕衫,于心不忍,劝道:“少爷,陆家不会有事的,您一定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远舟拉远的思绪飘回,沉吟半刻,只吩咐她道:“拿些墨来吧。”
阿泱疑惑,还是去书房将案上的墨端了过来。
她亲眼看见远舟将墨水泼在那身玉白襕衫上,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扔在了火炉里。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法,明明他爱这身衣服爱得要命,明明他想考取功名想得要命,他本该难受的,放肆地大哭一场,释放这几日来所有不公的情绪,自那日科考被诬陷舞弊,清清白白的书生被押到牢里受了刑,本该属于他的功名也被夺去,整个陆家仿佛遭受无妄之灾……情急之下,阿泱想要阻止他,将那衣服从火炉里捡出来,却被眼前之人生生拦住……
他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火势,反倒是笑出了声,直到那身衣服真的燃成灰烬,他还盯着一动不动。
阿泱难受,却也不敢再劝慰什么,默默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片刻后,她看到子晏在门外徘徊,迟迟不入,她走上前去欲行礼作揖,子晏“嘘”了一声,示意她当没看见自己便好。
阿泱压着声音问道:“冀王殿下为何来了不进去?”
子晏垂头丧气,朝里看了一眼,“他应该不太想见我……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唉”了一声,“少爷把那身心爱的玉白襕衫烧了,盯着火炉一动不动的,小人也不知劝他什么好,又怕触及到他的伤心处,便出来守着。”
“怎么会……”他本想问,怎么会?那是他最珍爱的衣服了,旁人一下都碰不得,他自嘲,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功名都没了,要这身衣服又有何用?
门外站了许久,里屋的灯已经暗了,许是里面的人已经歇息了,子晏临走前吩咐道:“阿泱,你千万记得看好他。夜深了,我该回了。”
阿泱作揖送别,而后不放心地进去悄悄探了探情况,这才放心到殿外守着。
夜深时,庭院外一片静谧,时不时传来寒风之声。裴立行换了身便服,披着外氅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快到林里时,他反复回头确认身后无人,走进那间外透着微暗的烛光的草屋里。
屋内的人等他良久,待他进来,那人转身将手中之物递给了他。
裴立行叮嘱道:“今日朝堂之事,皇帝定会起疑,你还是小心些为好,不可贸然行动,不然就麻烦了。”
“裴大人尽可放心。这药,加的要比上次再多十分之一的份量,一定要把握好度,千万别出了差错。”陈明澍暗笑道。
裴立行眯着眼,掂了掂手上东西的分量,又考虑道:“知道了。不过太子殿下要我问问你,这药还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起作用?最近可不方便下手啊。”
“我知道殿下着急,不过这种事可急不得。今日我按照您的吩咐那样说,皇帝未必就相信,不过好在是殿下相安无事,还能趁机拉陆家下水,也算是功成了一半。”
“能成吗?万一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陈明澍脸上笑意更加充盈,“找不找得到其实都不重要,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把矛头引向陆家,其余的与我们有何干系?他本就有意打压,这样一来,只是顺带来了个火上浇油,伤人不伤己,大人,您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裴立行点了点头,将东西藏在怀里,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