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恩用披风优雅拭掉手心的血液和鼻涕,那披风一直坠到他的小腿,衬得他身形高大。
他看着少年扶靠岩壁起身,脸上全是汗水和鼻涕的混合物,这家伙的舌头在嘴里不停翻动。潼恩当然知道他要找什么,兽语者的骨哨,此刻就在自己脚边,出于善意,他捡起之后递到少年面前。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不是敌人,告诉我,那女孩儿···”
“她说他不想和你们回去。”少年一把抢过骨哨,顺便用袖口一把抹掉嘴边的污秽,他盯着潼恩,试图窥探面具背后的脸。
“哦。”潼恩点了点头,他继续追问:“你为何站在这里?”
“她救了我,我们两人一起没法逃脱。”少年似乎不打算再隐瞒。
“你为何不抢了她的坐骑自己走呢?包扎个伤口可不算什么大事。”潼恩继续放出自己的疑问,他上过战场,见识过北方人的贪婪和残暴。
“这不是小事,高贵蒙彻人救了司屹人,这不是小事。”少年声音微弱,他用左手架着岩石刚站起来,远方就传来了马蹄声。
“你们住手!”随马蹄声还有女人的命令。
“嘁!”少年将手砸在粗糙的岩石表面,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气。
潼恩光听声音就辨出那是慕冯,他面露凝重。
慕冯滚鞍下马,径直跑到少年身边,鲜血几乎已将之前包扎的教袍浸透,他终于坚持不下,一股急汗刷一下从脑门的皮肤下渗出,潼恩想上前,可被慕冯提前一步。
潼恩只能定定站在那里,他没想阻止,一直等到处理完伤口,慕冯才肯抬头看自己第一眼,并惊讶叫出自己的名字。
“潼恩?”
比尔听到这名字时有些狐疑,他悄悄绕到侧面,确认之后便目瞪口呆。
潼恩摘下纯白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下巴上的短胡茬是两天前修理过的长度,鼻梁高挺,高高的眉骨将眼睛挡在它的阴影之下,利落的褐色短发,他拥有让多数南方女孩不能自拔的英气样貌。
慕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让他陌生,在平日她总是能从好远的地方就呼喊自己的名字,将厚重的经书举过头顶好让自己看到她。
每日清晨,潼恩在点燃广场的圣火后总会在食堂至教堂之间的红木走廊边停留一会儿,慕冯也总会在去教会听经的路上偷偷溜出来,为潼恩讲述昨日从经书中听到的故事:光之神令新源始种在地面上创造人类并授予他们智慧···新源六始种之一——山之牧腾在北方的平原之上令千百座高山拔地而起···
那些关于神的故事总是能让两人开怀大笑或陷入争论,而眼前现实的故事却让二人都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在这里?”慕冯打破寂静,她似乎猜到答案,便怯怯地问道:“我父亲一定发了很大的火对吗?”
“现在连他女儿都猜他会生气,看来我们的王,脾气就真如北方人说的···”潼恩抚着胡茬思索半晌,终于想到了那个恰当的词汇:“暴戾。”
“我知道独自从城堡跑出来不对,但是···”
“我们的公主殿下只经过一天的旅程就变得成熟了。”潼恩的声音和他扬起的嘴角一样开始变坏,“三天前她还让我帮忙去偷洛绅澡盆边换洗的新衣服。”
“谁让那家伙在我的座位上浇了冷水!”慕冯笑骂,仿佛一瞬间回到那天明媚的午后阳光之下,她手舞足蹈,“我尖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神父看我的眼神就像蛇发女妖从教堂穹顶的彩绘中复活了一样!”
两人捧腹笑着,慕冯弯而长的睫毛在明亮的眼睛上抖动,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开心过。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她突然正色问道,眉间又变回刚刚的疑惑。
潼恩从慕冯的脸上觉察到了从未有过的神情,像是祈求。他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同伴,比尔在路上称自己两个月之前才穿上圣皮,依靠一副好身手晋升到二等圣教兵。他不像被黑狼咬死的洛基,骗姑娘上床,喝酒不付酒钱,他胸前的圣锤一定被光之神记下了无数笔烂账才致今日之死。
比尔没做过甚恶事,除了高傲,或许他能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说与王听。
“记得你给我讲过的新源六始种之一——水之卜奇勒的传说吗?”潼恩问慕冯。
“当然···”慕冯答完先是愣了一下,但依然将熟记于心的故事娓娓道来:“南方与北方本为一体,水之卜奇勒违背光之神的谕令,将大陆一分为二,自己则化身沸海,将南北永隔。”
“始种违背光之神的意志,将大陆斩为两段,这两件事拿出一件都难如登天。”潼恩仰望夜空,“相比之下,护送公主去做她想做的事,帮她阻挡她不想见的人要容易得多了。”
慕冯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而比尔这蠢货此刻也大踏步走上前来,语气相比在来时的路上好了不少,“现在我们找到公主了,应该赶紧带她回澄泥城禀告主教大人。”他说完擤了擤鼻子,顺便把流出的血水直接抹在背后的披风上。
“禀告主教大人?”潼恩一脸不解,“没人能比我王更想念他的女儿,她回去见的第一个人为什么不是王上?”
“你···咳!咳!”鼻腔的血液呛得比尔忍不住咳嗽,“你竟要违背光之神的意志!”鼻伤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从肚脐眼里挤出的。
“光之神不会把一个对他如此虔诚的女孩儿嫁给一个酒鬼,一个嫖客,一个只晓得在女人身上耀武扬威的伪君子!”潼恩将面具掷到地上,他叫喊着,每颗口水都像开了刃般扎向比尔,“我只遵从公主的意愿,我要你一字不差的将今天发生的事回去禀告大主教!顺带让他帮你请个懂青蛙语言的翻译,在你没修理好你的鼻子之前。”
“光之神在上!”比尔声音颤抖,慌忙捡起地上的佩剑翻身上马,“神之庭院永无你的一席之地,潼恩!”
“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懦夫才会祈求光之神的恩赐!”潼恩朝着离去的一人一马怒斥,他才不在乎死之后的事,“若这算恶事,那光之神才该是在地狱熔岩中···”
“别说了!潼恩!”慕冯哽咽,她踮起脚尖用手捂住潼恩的嘴。
潼恩立马回神,转身跪于慕冯身前,并将配剑平行置于脚边,“公主殿下,请原谅我的言语,并接受我的效忠,吾剑将为你斩断前路荆棘,吾命将维护你的名誉、生命、意愿,至死不休。”
“哇哦哇哦,骑士和公主,多么感人。”
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潼恩并没有怪他打破这庄严的仪式,反而将目光转向司屹人,“看得出你是为公主殿下顺利走脱才站到这里,你获得了我的认可,北方人,我能否知道你的名字?”
“他叫小满胜,他的伙伴叫铿铿。”慕冯替司屹少年介绍到。
说实话潼恩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突然走进别人家门一样。
莫不是慕冯因这少年无畏的举动而对他产生好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潼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介绍了自己,没想反被这小子打趣成一个背弃光之神的圣教军。自己当然无所谓这些虚名,只是出发前慕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小子作为同伴一同前行,潼恩不情愿但又无法做出明确拒绝,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