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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恩牵着队伍里唯一的马匹,慕冯则坐于白马之上,小满胜和黑狼吊在二人后头。

这女孩竟是高贵蒙彻的公主?

小满胜面无波澜,而内心兴奋如见了水的土鸭子,我曾和高贵蒙彻的公主同乘一马,高贵蒙彻的公主曾两度为我包扎伤口,小满胜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天发生的光荣伟事讲与别人听了。

“我曾和高贵蒙彻的公主同乘一马,高贵蒙彻公主曾两度为我包扎伤口。”小满胜揪着铿铿的长耳低声细语,确保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灌进铿铿的脑袋里。

黑狼龇牙摇了摇头,应是主人口里的热气让它耳中瘙痒,随即便走开了。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小满胜心中咒骂铿铿是个只能听懂哨声的傻狗。

三人继续向东行至一处溪边扎营,泠泠作响的水流散发着轻柔的冷意,且甘甜无比。

这里距离澄泥城已有一天马程,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晚。黑狼没能猎杀棕马,但三人拾到了洛基的马鞍袋,所以在短时间内几人不用担心食物。

“还会有人追来吗?”慕冯问道,她凝视着火焰,但那跳动的红色似乎无法给她足够温暖。

“说不准,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今明两夜。”潼恩灌了一口水,“据我所知有三队圣教军向东搜寻,只有我们是戍卫森林方向,还有一队向北去了沸海沿岸,另外一队则向南去往安茹。”

听到回复后慕冯稍稍心安,然后她开始关心起小满胜的伤势,两人一路颠簸加上之前的战斗,他的伤势不但没能恢复反而更加糟糕。

“没事儿。”小满胜淡淡说了一嘴,看着包扎布和干涸的血液浸在一起,揭开布条时又痛得他龇牙咧嘴。“司屹人的命可不脆弱。”他咬牙坚持用正常的语调把话说完,然后新鲜的红血又从黑褐色的伤口中间涌了出来。

潼恩只是淡淡地看着,而慕冯则面露担忧。

“我去找些草药吧,幸运的话应该能找到些白蓍花,正好它们喜欢生长在水边,有止血的功效。”慕冯说完便起身,却被一旁的潼恩直接拉住。

“还是我去吧。”潼恩道。

“也好,你知道它的样子吗?”慕冯不待潼恩回答便匆匆介绍:“白色的花团,由许多小花簇拥而成,花茎上有自下向上生长的白色绒毛,高度大概···”她四下搜寻,企图从地上找些参照。

“不用找了,你忘了每个圣教军都认得这种植物。”潼恩淡淡地说道,他用篝火将火把点燃,但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直勾勾盯着小满胜。

“谢谢。”小满胜礼貌答道,虽然自己根本没指望这家伙。

但这似乎不是他想听的,小满胜只好补充:“如果公主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活不了。”他知道潼恩想对他放些狠话,但碍于慕冯在场不好说出来,于是自己便替他说。

潼恩点了点头,沿着溪流朝下游走去。

大概一个钟头,他回来的时候手上什么都没有,这完全在小满胜意料之内,这家伙八成只是出去撒了泡尿,他早恨不得自己死在这儿,省得成为二人前路上的拖累,小满胜这样想。

“没有吗?”慕冯失望。

潼恩则只是摇了摇头。

小满胜拿出匕首,是之前圣教骑兵丢向自己的那把,没什么特别的,看上去还算锋利,由于是一体成型,把手的位置裹了几层皮革,握起来还算顺手。

他将匕首放在火焰上烘烤,并打算用滚烫的刀身暂时封住伤口,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流血了,慕冯和潼恩两人低声聊着什么,自己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小满胜知道不必把刀身烧太久,直到手指感受到皮革都挡不住的高温,他用左手将腿部的伤口捏合,根本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直直将铁片朝伤口处按了下去。

“嘶啦!”

声音仿佛肉进油锅,剧烈的烧灼痛感瞬间从大腿传至全身,小满胜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塞进了喉咙,他几乎不能呼吸,左胸内也是无比陌生的锥痛,咬紧的牙关松懈后,上下牙齿便开始叽叽喳喳地来回碰撞,通过嗓门的气体也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过程并未持续多久,但小满胜却感觉自己像过了半天那样长,他倒下前将匕首扔掉,看到在高温下结痂的伤口随着大腿抽动,幸运地是没有血再流出;他也看到了慕冯呆坐篝火对面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感觉有一双大手托住自己后脑,篝火慢慢淡出视线,接着是挂着稀疏星辰的黑夜,最终星光也暗淡离去。

小满胜醒来时,一团软弹且温暖的东西不断摩擦他的面颊,有些粗糙,当它停止时,脸上残留的温暖液体在风下迅速变凉,并带有丝丝血腥味道,他不知道那味道来自自己还是铿铿的嘴里。

睁开眼,晨曦依稀勾勒出东方山脉的轮廓,月亮与星辰也开始渐渐退出灰蓝色的帷幕。

他用手拄着地面起身,腿部被重新包扎过,移动时又传来刺痛,不过好在自己还能经受。

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又湿又凉让他控制不住颤抖。小满胜只能朝着篝火余烬艰难挪动,黑狼则坐在距离篝火不近不远的地方不敢再靠前。

火堆早没了跳动的火舌,他一直蹭到篝火边缘才停止,残炭的热量像是久违家人般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你醒了。”耳边传来声音,带些疲惫。

“嗯?”小满胜反应明显迟钝了好多,他缓缓转过头,发现潼恩一个人坐在马鞍袋上,一只手拄着下巴似睡非睡。

慕冯靠在篝火对面的一棵树下,宽大的教袍将她包裹得像个球,潼恩也早将自己的披风摘下为其披好。

小满胜以为他们早就离开了,他心里苦笑,或许潼恩劝过,慕冯没有答应。

“能和我说说北方的神吗?”潼恩说完咂了咂嘴,紧接着长叹一口气。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满胜满心疑虑,估计只是想听个能提神的故事?自己现在身体虚弱得就像害了场大病,他可没那心情。

“你们在面对死亡威胁时也会向神祈祷吗?或者···在心里向他忏悔自己省钱的罪过?”潼恩问。

小满胜搓了搓手,感觉自己好了一些,对于潼恩说的,估计是南方人在光之神面前的那一套,祈念终归只是求个心理安慰,但北方七星只收留自身强大的人。

“我从头说起?”小满胜问。

“最好。”潼恩答道,“毕竟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温颂与高贵蒙彻信奉的神明并不一样,北方信仰战神蓝血——传说中诞生于冰山之上的巨神,穿梭于北方七星之上。”

小满胜停了一会,潼恩递过水壶,甘甜的液体让自己的喉咙好受不少,他继续说道:“蓝血不似光之神,他没能给予北方人民庇佑或是帮助他们消灾解难,在北方的雪原上到处都有用百年松躯干镌刻的图腾,蓝血在每个部落的图腾表达上都不一样,圆脸,长脸,拥有三只眼睛,没有用来呼吸的鼻子,牙齿长在嘴唇的外面,过肩的双耳,头顶栖息一只独翼的燕鸥等等。”

潼恩笑出声音,但马上归于严肃。

“神总是有千百张面孔,奇特而隐秘,你知道光之神的面貌吗?”小满胜语气平淡地问。

“我也只从教堂穹顶的彩绘中见过光之神的面容,一个强壮矫捷的中年男性,黑色长发,一丝不挂地和他的神仆站在一起。”潼恩道出印象,“真正的光之神估计不是这个样子,但也不至于长了三只眼或是没有鼻子。”

哦,小满胜本想着那工匠一定会把光之神描绘的伟岸而神圣,翅膀定然是少不了的,如此听来他也不过是个正常人样貌,只不过相对奔放。

“若我们自身强大,则战神蓝血的力量便会降于吾之身躯。”小满胜继续说道,“我们的肺会如同他一般呼吸,我们的心脏会如他一般剧烈跳动,我们的身躯和臂膀会如他一般强壮,我们会如他一般将敌人的武器折断,会如他一般将自己的武器插入敌人之心脏。”

“一个好神。”潼恩称赞道,听不出是否真心诚意。

“母亲说,蓝血的降临是与南方同时出现的,在此之前,北方人不知道有高贵蒙彻这样广袤的陆地。部落的萨满据说具有能够与战神沟通的神秘力量,几个部落的萨满不约而同地宣布了蓝血的意志,穿过海洋,去南方寻回北方人曾经丢失的东西。”

“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你们遗失的什么东西,反倒是北方人在三百年间的劫掠让高贵蒙彻苦不堪言。”潼恩驳道。

“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因此而死,族人甚至没带回他的尸体,我和母亲只能将他生前的衣服葬于蓝山之下,希望他的灵魂能因此得到归宿。”少年低声诉说,他抬起手想抚摸狼毛下的温暖皮肤,可铿铿并不在身边,黑狼坐在他之前昏睡的地方,半眯着眼,仿佛在梦乡与清醒之中徘徊。

“恕我直言。”潼恩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温颂人都能死在自己家门口,从北岸到达南岸的船里仅是上等的毛皮和银矿,而不是斧头或者盾牌,你们从这里带走的是美酒与丝绸,而不是高贵蒙彻人的性命。”

“光之神有他的意志,他的人民皆须服从,蓝血亦有自己的意志。”

“是呀,我们都未曾与神谋面,却不得不时刻听他箴言。”潼恩笑道。

小满胜想介绍的就这么多,“你不睡一会?”他朝潼恩问道。

潼恩伸了个懒腰,又刻意压低哈欠的声音,生怕吵到慕冯,“太阳出来前,再我和说些关于北方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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