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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胜去坡头牵回白马。

再到篝火之时,潼恩与慕冯二人早已吃得满嘴流油。

“你们南方人平时没有鸡肉吃吗?”小满胜打趣。

慕冯才发现自己因为满足饥饿而仪态尽失,她强装优雅地用袖口拭去嘴角的油渍,从小满胜手中抢过缰绳的同时将另一条鸡腿塞进了他的手中。

“快忘了我这副吃相罢!”慕冯在心里央求。

可这小子面对香肉却不为所动,接受的样子别提多勉强,慕冯在心里咒他吃了这根鸡腿就会失忆,最好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是谁。

“呦,快看你的骑士怎么看我。”小满胜恶狠狠地撕下一口肉,焦香瞬间注满口腔,未待咀嚼那嫩肉就被他的舌头推送进喉咙,他表情浮夸,并故意让潼恩全都看到。

慕冯看潼恩的表情活像吃了一把羊屎蛋蛋,然后又像被羊屎噎到。

这一路小满胜总是喜欢拿二人开玩笑,慕冯知道枯燥的路途总需要些除了鼓励与打气之外的言语。但她每次在入睡前披着潼恩的宽厚披风时,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又让她不知所措,她曾私下悄悄问过潼恩为何随自己而来,潼恩只是说他到邑涂也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什么事情,慕冯没有过问,他知道潼恩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自己。

三人熄了火,跟着雷铎离去的小路前进,潼恩说有人聚集的地方一定不远了。

没有宏伟坚实的城墙,没有巍然伫立的拱门,从第一个歪歪斜斜的帐篷出现开始,他们就踏入了属于邑涂人的生活范围,这些帐篷静静蜷缩在黑暗中,像是生机与荒芜的过渡地带。

沿唯一的路前进,干枯的尖刺荆棘逐渐稀落,帐篷越来越密集,然后开始出现尖角木屋,火光和人。

火光引领他们趋向最亮的地方。

一人高的大理石碑被一圈火把照耀,俨如众星捧月,石碑表面的黑色斑点密集如小满胜鼻梁两侧的雀斑,它被工匠修整得方方正正,中央镌刻着此地的名字——“乔镇。”

小满胜颠颠绕着石碑看了一圈,确认没再发现第三个字,嘴里嘟囔乔镇这名字无甚杀气,远不如“勇敢者之地”或是“神陨之所”。

“想想也便能理解,这里的人应该都无心对一块冰冷的石头倾注什么感情,那巧手的工匠想必亦是如此。”潼恩评道。

慕冯则对此朴素的名字心安,她说服自己只是到了高贵蒙彻某处偏远的村落中,这里生活恬适,人民则淳朴而腼腆,白日能见到白尾鹬鸟挂于高枝,夜晚则会被皎洁月盘替代。

这种法想基于刚刚三人路过的排列整齐的木屋,以毡布和皮革搭成的帐篷也有序罗列其中,高高低低的火把点缀在中央大道两侧,一直向东延伸至黑夜。

慕冯在澄泥城的图书馆了解到,最开始到达邑涂的先驱者在“鹅蛋皇帝”拉文·里斯特哈克统治期间开始集结,他们受命于高贵蒙彻皇室,选自军队精壮,浩浩汤汤的一行人披鳞带甲在荆棘丛中砍出第一条路,目的是为当时的高贵蒙彻开疆拓土。

鹅蛋皇帝想要的是可以种植作物的平原,或是一望无垠的牧场,或是金银矿山,但军队一路探索并没有遇见皇帝想要的东西,也无异族或是猛兽,刀剑和层层交织的灌木藤木战了两月有余,毒刺灌木、毒虫和瘴气让这支队伍损失惨重,于是第一次对邑涂的探索便止步于被黑色砾石覆盖的圆山——月丘。而他们探索的结果对皇室来说是一次失败的投资。

后来受釜聿学城雇佣,来自沸海南岸的佣兵们与自诩知识渊博的学城学士结队来到此地,企图找寻那些书籍中不存在的东西。

学士们在这里收获颇丰,他们在荆棘平原发现绯红毒菌,带回学城后将其烘干并用研磨后的粉末制作致幻药剂,并用从平原石灰岩下挖出的紫色蚯蚓研制出女人涂装用的颜料。

数不尽的奇珍异草让釜聿的炼金术迅猛发展,导致第一批炼金术士的出现,他们总是对这些稀奇物种有着病态迷恋,从有水分的东西中榨取汁液或是让丑陋的东西燃烧然后取其余烬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商队与釜聿的补给队伍也曾在望东大道上络绎不绝。

后来雇佣兵与学士们继续向南深入,终于在灰森林发现了当时人们认知之外的东西,一具近乎完整的巨兽骨骼。它被高贵蒙彻皇室重金收购,陈列在澄泥城皇家城堡的地下室大厅中。

慕冯上次去看——也是唯一一次是在父亲陪同下,去年七月份,沸海南岸最炎热的季节,踏入地下室之前仍被菲芮达皇后要求穿上丝绒长裙。

墙壁两侧的火把刚被卫军点燃,地下室也是在前一天便开启通风。

通往地下的台阶狭窄而长,随着深入,冰冷潮湿的空气顺着阶面从裙底裹向她的小腿,犹如寒夜雪妖口中的冰霜吐息,摇动的火把似乎也会随时在这股冷气之下熄灭。

至步入平地,便能瞧见走廊尽头的森白趾骨,白森森的如同一头野猪般大小,整体骨骼陈列在地下大厅中央,父亲说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厅一半的空间。未待仰望,慕冯便觉得自身渺小和无名恐惧。

她呼吸着潮湿如腐霉般的空气,坚定着从小学习的平稳步伐,企图不在父亲面前露怯。

王的靴底踏在青石铺砌的地面上,在廊道中悠扬回荡,他批着一件红色长披风,上面以金线绣以怒涛。父亲在她眼里永远都是这般威武高大,他肯定不会惧怕,慕冯这样想,毕竟只是件死物,自己也不必害怕。

当真正看到它时,不可名状的恐惧便再次席卷全身。它的肋骨几乎和成年男人的大腿一般粗,脊椎则像是一根长满棘刺的巨木,整体看上去倒像一只鸡,只是不见翅膀和头,工匠们用接近两层楼阁高的木架将其架起,尽量恢复成它生前的样子。

它的庞大颅骨由于过重只能被放置在大厅一角,大如鱼骨河畔的捕鱼人小屋,尖锐如利剑般的牙齿紧紧啮合在一起,空洞而深陷的眼窝有一扇窗子那么大,它其中的黑暗栖息着什么呢?慕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企图一探究竟,却被父亲阻止了。

“你别想着钻进去,我是不会允许的。”父亲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严肃地就像在对他的手下发号施令那般,慕冯只能悻悻停脚。

他将女儿牵至骨架之下,从腰间拔出长剑,剑身在火光之下反射出复杂的波浪状纹理与摄人寒光,班森将其递到女儿手中,可这孩子却无法拿稳沉重长剑,于是王便握住女儿的双手,二人一同将剑挥向白骨。

大厅回荡着铿鸣,剑刃仿佛斩上一块钢铁,慕冯的手被震得发麻,父亲笑笑将长剑收起,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手。

慕冯有些恼火,之前自己偷听到父亲在酒后和菲芮达皇后抱怨:“女儿应该学着做其他女孩子不擅长的事情。”

相比起成为圣光教会的信徒,父亲更喜欢自己成为和菲芮达皇后一样的人,一个可以用剑说话的姑娘。

父亲也珍惜每次和自己独处的机会,无一不是让自己对那被打磨锋利的金属产生些兴趣,但自己每次都是抗拒。那锋芒毕露的利刃光摆在那就让自己望而怯步,更别提拿它劈开什么东西。

她也因此认定父亲爱着的是现在的菲芮达皇后,而不是在自己出生之时离开世间的亲生母亲。

巨兽胫骨如圣光教堂前的石柱一般粗大,锋利的剑刃只在上面留下一道白痕。

“这就是你整天哭求着想看的东西,没人知道它血肉丰满时是什么样子,但如今已和石头没什么两样。”班森搂着女儿的肩膀,慕冯撅了撅嘴,已然对此番探索失去了兴致。

听学城的学士们说它已深埋地下千年甚至万年,无人知晓他们如何断定时间的长度,但有人阅尽古书也未能从中找出与此如一物的描写。

当时的圣光大主教将这种生物命名为“龙”,称其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人们对他口中的话深信不疑,慕冯便是其中之一。

这条巨龙一些碎骨之前被釜聿学城收回,被匠人打磨成剑柄或是饰品,那些东西总能和玛瑙与蓝宝石齐名,在贵族中卖上个不错的价钱。

从那以后,巨龙被何物摧毁也变成高贵蒙彻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巨龙···听上去就像神话一般。”小满胜听了喃喃自语,潼恩则对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冷嘲热讽。

此时三人躺在不知是谁家的干草垛上暂歇,或是左边的木屋,或是右边的,但两边都熄了灯,原本潼恩提议去寻一处旅馆住下,但被慕冯拒绝了,这兴许是最后一次露宿,她相信自己再多承受些苦难,光之神便会给与她一个更好的明天。

一番讲述加之一路惊吓劳顿,慕冯枕着干草伴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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