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胜的眼皮沉了起来,对面的潼恩似乎早就睡着了,此时他抱着肩膀面朝自己,背后不远便是公主。
两人穿的都不算厚实,邑涂的夜晚还要冷的多,凉飕飕的空气轻而易举就能钻过他们身上的衣服直侵皮肤。
潼恩的披风一到夜里就成了公主的被褥,自己则只能依靠麻布衬衣和那层薄薄的罩袍御寒,小满胜每次询问冷否,他都回答自己热得要命。
分明是嘴硬得要命!小满胜想,他可不想把自己身上的马甲分享给潼恩,乞求也没用。
铿铿蜷缩在草垛之下,它的皮毛总能在寒夜里提供帮助,小满胜想抱着它睡,那家伙在自己怀里即安静又暖和,它的皮肤总是不遗余力地散发热量。
若是在温颂,他肯定会那么做,但如今只怕被潼恩笑掉大牙,然后被他吐槽自己年纪轻轻竟要靠牲口取暖。
尖锐的叫声打破寂夜,惊得铿铿站了起来,声音是从左边的木屋中传来的,紧接着便是女人急促又暧昧的嚎叫。
此时小满胜刚闭上眼不久,他故意调整一下头部姿势偷瞄潼恩,眼皮一张发现对方也正睁眼看着他。
两人无语,只是窃笑。
小满胜咧嘴朝潼恩背后使了使眼色,后者则重新整理好表情,又一本正经地闭上双眼。
月亮越升越高,小满胜却睡不着,自从来到南岸之后一直如此。
他翻身下了草垛,铿铿把尖嘴从大腿下方伸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主人。
小满胜用手挠了挠黑狼的下巴,示意它在这儿看好同伴。
此时已过了午夜,小满胜顶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沿着中央大路向东,路过一座又一座窗口漆黑或透亮的木屋,有些房子外面用草秸泥糊了一层,看上去要更加结实,想必里面也暖得很。
司屹少年缩着脖子,心想自己这副模样倒不如个乞丐,那帮人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有个窝棚,他坚信。
这条路还算平坦,再往前,他看到有还未入睡的男人女人们坐在木屋或是帐篷前饮酒,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真不像是犯下何种极恶罪行的人。
光头男子举着叉子,酒精上了他的脸,他在篝火前畅谈自己年轻时那点丰功伟事,一旁的长发男子则总是在关键节点戳穿他,于是两人撕闹起来。
接着屋里走出一名女性,穿着宽大的麻布长裙,两手端着的热汤在空气中留下一片白色的雾。
他路过篝火时,没人看他一眼,更别提哪个好心的家伙上来邀请他一同进餐,哪怕是一小杯甜麦酒,自己的胃肯定能暖上不少;或者小桌上摆放的硬面包给自己来上一口也行,之前吃的鸡肉此时早就进了大肠,估计过不上多久就该离开自己的身体了。
他继续沿着路走,发现了一座罕有的双层木屋,二层阁楼的窗口坐着一只猫,或是一只猫头鹰,半截身子被阴影挡住无法分辨,它有着和铿铿一般在黑夜中异常明亮的眼睛,绿色的,不经意看上去会吓人一跳。
楼下的门缝里透出一圈光,门后叮叮哒哒传出几下敲铁声,估计是镇子上有名的铁匠。
他在屋旁发现了几棵高树,相比外围黑夜中那些舞姿妖娆的乱杈,这几棵树长得则相对规整,树干笔直,根部栖着厚厚一叠落叶。这树小满胜不认得,温颂净是些针叶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到哪也难以找到像这里成片的叶子。
行至十字路口,一条小路由北伸向南,月光被一侧建筑挡得严严实实,小道看上去像个诡异的洞口,他不打算去那边。
过了路口再向东,小满胜看见一个年迈的红发司屹人,时光把他的血肉吸食殆尽,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痕,只留下一副几乎空洞的高大骨架。
老者靠着一根漆黑的手杖勉强坐到屋檐下方的木凳上,小满胜想上前打声招呼,可老者只顾望着火光之外的黑暗发呆。
司屹少年在诺大的街道上漂浮,形单影只,透明如气。
右边的某处帐篷中传来婴孩啼哭,接着帐内亮起火光,又响起母亲爱抚的吟唱。小满胜不知道母亲当时是否也是这般照料襁褓中的自己,冷风吹来时,他只觉眼角湿润,喉咙哽塞,鼻涕也像滚下山的清水般淌到嘴唇上方。
他用袖口随意抹了一下,那里早就乌黑发亮,在夜里又冷的像块木板。
一条小犬从路边的黑暗中窜出,它毛发通黑,椭圆形的身体和初见时的铿铿几乎一样,只不过这小家伙的短尾摆得厉害。
它冲到道路中央,低头在停下脚步的小满胜脚边轻嗅,突如其来的喝声召它原路返回,应是他的主人,小满胜没看清那男人的脸,只见他赤膊披着一张完整的银白色兽皮,然后便和小犬及灯光消失在沉重的木门之后。
小满胜依稀记得家乡邻居“白眉”果柯林家也有一只如此大小的灰狗,眼眉是两块圆滚滚的白毛,和它主人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满胜在闲暇时会用吃剩的骨头喂它,铿铿也和小灰狗相交甚好。
他不敢再想了,可脑海中控制不住又浮现出母亲的面容,她此时已经早早睡了吧,或是在被窝中惦念他的儿子,晚餐还是炖鳕鱼吗?小满胜最爱吃鳕鱼,不论是新鲜的还是盐渍过的鳕鱼干,每年寒冬来临前他都会用木柴和渔夫费申格换好多。
温颂的游市到哪了呢?那些来自各个部落的商人们集结成队,带着从南方交易到的丝绸、珠宝、餐具或是些炼金物品,每年往返温颂东西两岸之间,他们一路穿过新地平原、蓝山、血颅高原最终到达艾斯因半岛,途径稚蚀、司屹、瑟汶和青沿四个部落各自最大的人口聚集地西海玛珊、马翁凯布、琅隆和黑谷。
与高贵蒙彻总是喜欢单独行动的旅行商人不同,温颂的游商们必须抱团取暖以应对寒冷、劫掠和食物问题。对此游商工会特别成立了分管各商人们后勤物资的独立部门,他们将统一发放营帐、炊具、食物、载具等等,确保游商活动在温颂顺利行进。
期间商人们会在沸海北岸各港口补充货品,但如今高贵蒙彻封锁了海岸,听潼恩说贸易出海的船员们恨不得被军队向上查三代,到港的北方商船则不能靠港,补给和货物装卸需要南方特派船只离港在海面上进行,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形势。
至于偷上商船回家,想都别想。若仅仅以利益为筹码,总少不了奋勇向前的贪婪人,但若筹码变成性命,便无人再敢跃跃欲试。
等小满胜揽回思绪,街道上的火光变少了,此时他只能依靠月光回到原处,本想打探个吃饭或睡觉的地方也算有收获,但实在看不出这些如出一辙的木门背后哪个藏着烤炉、热锅和酒桶,又有哪个摆着几张柔软床铺。
小满胜回去时,潼恩和慕冯睡得正熟,只有铿铿起身迎接他,“我的好狼。”他将冰凉的手指插在铿铿耳朵根部暖和的地方,“你想回家吗?”
黑狼凝视的眼神从主人移到夜空,小满胜亲了它的额头,它何尝不想呢,估计就是说不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