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胜醒来时,天刚微亮,他从床上起身,低矮的破旧木床又发出吱呀难听的声音,昨晚自己因这声音许久才进入梦乡。
推开窗户,外面冰凉的空气一股脑钻进屋里,让本就不温暖的狭窄空间瞬间充满冷凉秋意。
他穿好衣服,慕冯前些日子为他送来一件深褐色羊毛短夹克,两人聊了各自近况。
一个月过去了,慕冯如愿以偿拿到了金许诺的薪水,蓝屋平日里人来人往,但她只需要做好厨房的工作,乔镇的人对吃没有特别过分的要求,这也使得慕冯在那里还算舒服。
“你打算一直在这儿吗?”小满胜看着和自己畅谈当下生活的慕冯问道。
显然这是个她不想听到的问题,慕冯本扬起的嘴角也随着头缓缓低下,小满胜从她的始终坚定的目光中寻到一丝迷茫。
“至少在父亲改变主意之前。”她靠在矮栅栏上,靴子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地上的黄土,虽然语气坚决,但她却不愿面对问问题的人,或者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小满胜能够理解作为一名公主出生下来就被赋予的政治责任,也能理解一个想要挣脱命运束缚的人,就像自己一样,小满胜坚信终有一天会回到北方。
“有时候解决问题需要双方共同做出努力才行。”他说。
“是呀。”慕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舒了一口气,这天空阴郁,云层看不出形状,但仍有一缕阳光钻过一道狭窄缝隙照了下来。“对了,你怎么样?”慕冯转头问道。
至于自己这边也不知什么原因,或是因为负责发放委托的会长说他不喜欢北方的狼,更何况还是个黑毛变种,现在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从加入公会仅被委派了两个任务,一个是替老贝克找猫,这老家伙是个青沿人,在邑涂生活了整整三十年,初来邑涂时作为高贵蒙彻的俘虏被带到这充当皇家冒险团的苦力,后来皇家冒险团撤退,便将他扔在了这里。
如今他早就没了年轻时的敏捷腿脚,小满胜见他时他倒在床上,盖着满是补丁的被子宛如大限将至,干瘪的嘴唇不停颤抖着呼“爵士···爵士···”,小满胜认为那一定是猫的名字,其他信息便一概不知了。
幸运的是小满胜在铿铿帮助下并未费什么功夫,在老贝克屋后不算太远的荆棘中发现了爵士,这猫和它主人一样老迈,灰褐两色的毛杂乱纠缠在一起,躯体早就硬的结结实实。
听说老贝克得知结果后于第二日清晨也随猫而去,工会帮他处理了后事,然后将他生前的破木屋充为工会所有。
老贝克的灵魂也会飞向北方七星并被蓝色血脉接纳吗?小满胜不敢确定,扁谷碑石上的内容隐喻,或许这当真是个无神之地,人们无法侍奉信仰,于是老贝克便将精神都寄压在猫身上。
另一个委托是调查铁匠安德鲁出轨草药医生艾格尼丝的事情,这委托是副会长亲自下发的秘密任务,那家伙是一个脸庞阴郁的中年男子,眉宇间散发着狠厉,但听说他在邑涂格外受人爱戴。
邑涂人都知道他爱慕艾格尼丝良久,但小满胜最终还是接下这个恶作剧般的委托,事实上医生和铁匠二人并无任何多余瓜葛,只是艾格尼丝让安德鲁帮忙维修一把短刀时在铁匠铺等了小半日。
夹克被他压在枕头下面,一如慕冯送来时那般平整,小满胜犹豫半晌,还是拿起套在马甲外面。
果然,温暖多了。
北方一年十二个月有六个月下雪,其中还有两个月持续被暴雪席卷,来南方前小满胜自认为经历过南方人一生都没经历过的严寒,而此时的秋风竟打得他如树上摇摇欲坠的落叶。
“或许是每天吃得太少了。”他这样和自己说,走至空无一人的庭院,便又开始如往日般徘徊不定。
工会建造的简陋窝棚小满胜简直是呆够了,起初还有几人作伴,但最后一个在昨天也被工会委派任务出发了。
被委派任务的人会在每月十克因的基础上按探索及收获的程度增加酬劳,他们也会享受工会提供的优质补给,甚至会有熏肉干和鱼干。而无事可干的人则只能在冒险公会的食堂得到一块面包和一碗冰凉的褐汤。
“确实是太少了。”小满胜将半个拳头大的干硬面包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又将凉透的汤一口灌尽,里面有些煮碎的胡萝卜和洋葱,每天都是这个味道。
铿铿也是闲的百无聊赖,小满胜每天允许它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捕猎,这家伙看上去并没有比来之前瘦多少,黑狼在主人面前来回踱步,不时发出一声吭叽,似是在催促主人主动找些事做。
“我也想呀。”小满胜在黑狼的背上疯狂摩擦,“可一旦加入了冒险公会就要随时待命,邑涂的各家店铺可从来不招短工。”
话说完,小满胜似是看到铿铿鄙夷的眼神。“你活的像个人,我却过的连条狗都不如。”他给了铿铿一巴掌,然后便决定去工会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离这不远,绕过食堂旁的仓库,再经过一排专为接待高贵蒙彻各城堡冒险团而建的石砖客房,便能看到一座规整的单层石砌长屋。方方正正的木门两侧各有三扇窗户间隔排开,算是乔镇最体面的建筑了。
小满胜开了门,右侧的圆木大梁上全是些稀罕玩意,有些是小满胜认识的,比如硕大的驯鹿首,从远处观望像极了无叶的大榕树树冠,捕获它的人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还有黑熊皮、野鸡羽编成的斗笠、兽牙及贝壳编制的各式项链等等;也有小满胜未曾见过的,就如慕冯介绍中所说如鸡一般的龙骨架,呆呆立在石刻圆台之上,圆台上雕琢出巍峨高山及连绵峡谷,并用多棵小松枝饰为绿林,中心则是以细小鹅卵石垫铺成潭,龙足跨立两岸,胫骨倚靠山巅,硕大而空洞的头颅凌驾最高峰之上,宛若骨可化山,血可成河的泰坦巨兽。
可细打量,这龙仅半人高,远不如慕冯所说那般高大,若不是头颅宽过那没有血肉的胸骨,,小满胜更愿意相信他就是一只野鸡。
“你要是想偷点东西,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身后传来尖锐的声音,小满胜心里骂了一句,自己才不会去干这勾当。
左手边的大厅中横着一张双人床般大小的方桌,会长斯内斯托的左腿压着右腿置在桌面上,整个人则卧在细藤木编制的长椅上闭目养神,桌面上稀稀落落放些文件和笔墨,还有未来的及收拾的餐具,里面早就被洗劫一空。
“这老不死的饭量还真行。”小满胜心想,他一定吃了细磨麦粉做的面包,配以蓝莓果酱,汤里估计也少不了牛肉丁。
“来我这什么事?”斯内斯托睁开一只眼睛朝来客斜了斜,待看清后又返回原本姿态,鼻腔里吹出一阵粗重长气,撇嘴无奈的样子就像是被眼前人伤了感情。
得亏是这议事大厅的门前没有守卫,如果有的话恐怕今天自己连门都进不了了。
“我想去灰森林,请给我一份地图。”小满胜故意将声音放大。
每个前往未知之地探险的人都会从工会得到一张地图,地图是在众多冒险者的探索下不断完善的,危险的地方,安全的地方,沼泽,暗渊,食人虫巢穴,毒水溪,每个标记都是人命换来的,这是工会最重要的财富。
听了这话,斯内斯托将脚从桌子上收回,上半身也坐得溜直,他用手梳顺头顶灰白相间的短发,又揉了揉软塌塌的酒糟鼻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满布油光的脸上也是如鼻子上一般的密集小坑。
听说在上任会长之前他也是邑涂有名的战士,工会右厅陈列的大多数战利品都是他从邑涂未被探索的黑暗中带回来的,邑涂已被探索区域的地图也有一片是在他的带领下完成。
有一次伊弗还说会长身上有一百道伤疤,现在却只能看到几乎快将长衫撑破的两条肥硕手臂,两条连在一起都看不到缝隙的肥腿和中间那一片圆鼓鼓的肚腩。
他开始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两条肥臂在桌面上笨拙地舞弄着,双手似乎对这里的每一页纸都无比陌生,待他收拾完毕,小满胜仍未等到他的回答,于是也只能在他跟前站着,若对方仍保持缄默,自己则打算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斯内斯托刚要举起手酝酿些搪塞的话,门却被打开了,走进个弓腰的红须大汉,那家伙还故意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被门框撞了的样子。
“呦!”汉子吆喝一声,将手心的榛仁轻松抛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嘴角两边挂着白色的唾液,未待他走近,小满胜便认出是雷铎。
身上的压力仿佛瞬间小了些,雷铎毕竟和自己来自同一个部落,而且小满胜最近也偶尔想起过他,没想到今天见到了,或许在离开议事大厅之后可以找他聊一聊,他脚上的皮靴焕然一新,看上去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会长一见雷铎,便敢紧用左手掩住半边脸,小满胜分明看到他额角暴起青筋,后槽牙也咬得能听见声响。
“本不打算进来,但看见了坐在门口的小狗,我想着你也应该在这儿。”雷铎跨着大步走至桌前,榛果的香气也一股脑迎了上来。
完了,老斯内斯托若知道自己的黑狼就在外面,估计更不会同意自己的诉求了,他不喜欢狼。雷铎分明是来捣乱的,小满胜心中咒骂。
“呀!”雷铎又将目光移向斯内斯托,这家伙好像很喜欢一惊一乍,“你怎么把我们的会长大人气成这样?”
小满胜看他眼睛瞪得几乎有鸡蛋那么大,真有种拿刀扎一下的冲动,“我来请求去灰森林。”他答道。
“哦。”雷铎恍然大悟的样子,屁股往桌子上一坐,直接将那边斯内斯托担在上面的手弹上了天,“一个人可不行,我刚好有时间。”
“我同意!”会长双手落下,稳住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