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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婺,灰云下飞过几只黑鸟,哀鸣着由北向南,几次眨眼,小满胜便再寻不到它们的踪迹。

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没有别人讨厌今天的天气,铁匠安德鲁刚才和自己闲聊了几句,两人因委托而相识,上次见时他正在锻炉旁,头顶没有头发,嘴边也无一根胡须,结实的臂膀被火光映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尊铜像。

他很喜欢在工作时与人交谈,人也真诚,这也使得小满胜的侦探之行轻松无比。

“好天气!我恨不得一年都见不到太阳,铺子里的火炉已经够受的了!”从门里走出的安德鲁喜出望外,小满胜拒绝不了那热诚目光,便只能点头。

但他心里是不赞同的,秋天的阳光能有多热呢?自己每天恨不得上天驱散那些顽固不散的灰云,好让背后的太阳露出来,那个能照耀南方同样也在照耀北方的太阳。

“我们在这等多久了?”小满胜低头发问,铿铿抬头看着主人,长鼻子像人那般喘出一口粗气后又把头埋下,屁股一沉端坐到地上。

得知黑狼和自己感同身受,自己也稍稍减了烦躁,毕竟雷铎怎么看也不像个守时的人。

不如先就看一下路线吧。

小满胜找处篱笆边坐下,从背囊中取出地图,一张宽厚的羊皮卷轴,斯内斯托把他交到自己手上时就像从身上掉了一块肉。

黑色的点线将邑涂大致勾勒出来,一条黑长的粗线穿过用密密麻麻细线条勾勒出的乔镇,然后由左向右一直延伸到名为双子瀑布的地方,这是中央大道,然后再向北、东、南分散出三条路分别伸入险境当中。

小满胜毫不犹豫盯着向北的路线,自己的心也随着路线一路飞奔,他飞速越过窄溪,又从红盐湖转向东进,经过猎人峰、术士营地,向北再穿过边际森林,最终到达百里壁。

结果让他失望极了,邑涂北面的百里壁横贯东西,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陆地与沸海隔得严严实实。

现在看来,回到家乡仍需寻找他法。

“灰森林在南方。”小满胜在地图下方找到了那片面积最大的森林,几乎占据了地图四分之一的面积,他手指顺着向南的路线滑行出好长一段,路径以双子瀑布为始向南依次经过红木林、靴底桥,再沿着卵石河向南便可直接挺进灰森林腹地。

正当他查看东向路线时,铿铿起身,用长尾抽打着主人裤腿。

他眼见着雷铎从工会的方向走过来,身前的包裹把他武装得像个胖子,定是在库房多抓了不止一把补给,想必他身后的包裹也不会少。

他身边并行一个男子,个头不高,一身黑衣,起初小满胜认为他是个凑巧路过的,直到看见他背后背着一柄铁剑,还有雷铎的长斧。

等到二人到自己身边,小满胜才最终确定这个头发蓬乱,脸庞发黑,张开嘴露出两排黄牙的家伙也是一同随行的人,毕竟雷铎甚至把自己的武器都交付给他,自己背负补给,明显是二人商量好的。

小满胜坚定认为是斯内斯托那老家伙安排的,怕他丢了地图。

这地图在邑涂就是宝贝,可惜上一个绘图师在蓝屋外因与他人发生口角被捅死了,到现在工会都没聘用到下一个。

地图可以说用一份就少一份,这玩意人命关天,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来画。老斯内斯托在小满胜出门前不停强调,就像咒他一定会死在冒险或返回的路上。

“你迟到了。”小满胜不悦,从早上起来就没一件让他开心的事儿。

“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住在工会的免费窝棚里,走两步就出了门。我们都住在西面,自己花钱买的木屋,你知道,异常舒适,但到这儿可有一段距离。”男子抢先解释,嘴里的黏丝在黄牙边缘扯上扯下,脸上挂满了轻佻。

“你可快闭上嘴吧!”小满胜心里怒骂,心想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并赶紧将视线从男子脸上挪开,男子下巴的麻子和黑斑同样令小满胜感到不适。

他顶多是个强盗,或者强奸犯?小满胜心想,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优越感。而自己是一个逃兵,不,是弃兵,与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叫乌索。”雷铎介绍到,“啊,一个非常讨厌的人。”他挤眉弄眼半天实在找不出第二句话来形容,小满胜对此十分赞同。

当然自己完全不关注这没礼貌的家伙叫甚,只是好奇两人身上背的东西为何这么多。

雷铎光是胸前就挂着三个麻口袋,看鼓出的形状里面应该是粗干饼,将麦粉和少许盐混合在锅里干炒,熟后加点水捏成个饼状晾干就完成了,保持干燥的话可以储存很长时间。

他背后则背着四个口袋,两个用来装盐渍鳕鱼干,另外两个则是风干鹿肉干,腰间又挂着水壶,而乌索背着铺盖、武器和两个火把。

反观自己,仅有一个小包裹和薄薄的铺盖卷,倒像是个去双子瀑布野炊的傻小子,但仓库的补给官以性命发誓那些物资完全可以支撑他到灰森林的一个来回。

小满胜忍不住在心里咒起那吝啬鬼,恨不得他晚上就被干面包噎死。

“你没去领物资吗?”雷铎盯着小满胜腰间的行囊问道,那里面去了地图的位置外估计连他一顿的需求都装不下。

“就这些。”小满胜无奈说道,“补给官说不够就吃你们俩的。”

“哦。”雷铎仅转头和乌索对视一眼,但却有诸多交流的样子,这小子明显在撒谎,在出发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会有第三人,但雷铎看在黑狼的面子上没有戳破,“省着点吃,不够的话自己想办法克服。”

终于上了路,沿铁匠铺向东,路过一片木屋和帐篷,大多残破简陋,但总好过工会窝棚。

其中零星穿梭几人,看上去大都来自南方,最近没几个温颂人来到邑涂,估计都是被圣教军抓住了,或死在来的途中,小满胜一想到这儿就更痛恨联军指挥官的决定,战争给同胞们带来了什么?估计只有伤痛和死亡。

过了双子瀑布向南则是真正出了营地,南方能看到地图上标注的红木林,其实就是大叶莽树林,这树生的高而纤细,叶子也在秋天变成和枝干一般的红褐颜色,一棵棵宛若亭亭玉立的红裙姑娘。

过往的探险者们已经在脚下的红土上踩出了路,他们只消沿路前行便可。但小满胜仍是出于谨慎将地图掏出,斯内斯托告诉他地图上一指的距离在现实中也要走上半天甚至更长,而红树林里面的路线恰好一指,这也说明走出这林子早的话也要正午了。

铿铿游荡于林间,时而在倒下的树前轻嗅,时而在林间狂奔跳跃,这里没有野兽,黑狼的行为将这信息传递给主人。

不安分的雷铎突然提议大家聊些什么打发时光,嘴里抱怨光是脚踩落叶嘎吱嘎吱的声音都快让他睡着了。

小满胜无心提出什么话题并让大家参与进来,他把时间都花在地图上,这是成为斥候之后的习惯。

虽然到南方后大部分都在军营的锅前转悠,但在执行任务之前,他就是在灶炉边背下了澄泥城的布局,每一个酒馆,每一条街,甚至知道矮子山西侧直通皇堡内部的排污通道。

虽然自己任务失败,但了解敌人城池的布局永远不是失败的原因。

“你碰过女人吗?”雷铎的声音从后方贯进小满胜耳中。果然,男人们聊天总归要有个话题,男女之事每次都逃不过。

小满胜心中窃笑,却不行色于脸上,他此时正手捧地图并且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假装对这两个家伙的故事毫无兴致,若是二人硬说,自己也就顺道听了罢。

“小子。”雷铎一把扳住小满胜肩膀,自己被吓了一跳,雷铎又义正词严地重复刚刚说过的话,“你碰过女人吗?”

搞了半天这问题是问我?小满胜抖开雷铎的大手,我们都熟悉到可以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了吗?还有,那庄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以为他刚刚诵读了一段神圣的经文。

在执行去澄泥城的任务之前,小满胜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那晚老厨子将一个来自稚蚀部落的年轻女孩儿和他一并推到篝火前,随即吆喝声跟着火焰在四周的空气中升腾起来,众人都想看一个初长成的男子汉制服女孩儿,然后在铺好羊毛软垫的帐篷中迎来他的成年。

小满胜依然记得那张俊俏的面庞,她鬓角与额头的汗液在火光中闪烁,浓重的眼影让中央的眼眸如夜空般深邃,高挺的鼻梁在侧脸拉出一条长影,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言不发。

女孩右手持一柄窄铁剑,左手拿着长盾牌,已经有敌人的刀剑在上面留下了印记,但还没人成功将它摧毁过。

几乎相同的年纪,篝火辉映下的他们看上去如此般配,小满胜拾起斜在同伴脚边的短斧,全身的血液协同酒精在一瞬间都涌到头上,挤得太阳穴紧绷。

欢呼浪潮随着火焰上升然后消失在深蓝色的天空,烘托气氛的声音也在他做好战斗姿态时戛然而止。

某位同伴的手从后背推了一把,好戏正式开始,但自己那可恶的双脚就像踩在沼泽浮草上般使不上力,他跌跌撞撞直接扑到女孩的盾牌上,引得周遭一众哄笑,待抬头看时,视线中的女孩儿突然从一个变成两个,紧接着又罩上了朦胧的光晕。

在醒来之前,他梦到为女孩儿解开麻花辫,褪去皮革甲之下暗棕色的衬衣。而醒来后,只剩篝火的余烬和被自己尿湿的裤子,身边潮湿的地面散发着难闻的葡萄酒气,拒马边的瑟汶部落士兵朝着自己大笑,他知道对方笑什么,自己的左脸早和高贵蒙彻人早餐的粗麦面包一般肿大。

“我不想加入这个话题。”小满胜企图搪塞,每想到此事那嘴边的肉都硬邦邦的,这事儿说出去可不光荣,特别是作为一个温颂人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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