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主必须亲自接待他的客人。”班森不情愿地迈出寝宫的高槛,“哪个该死的定下这规矩,何况皇堡的客人来自苴却城。”
“陛下,有御前首相大人在,您只当这是次普通的来访便罢了。”白熊滕塞欧慰道。
“这我倒不担心。”班森嘴里喃喃,可当踏上下楼的冗长台阶,他又恨这台阶太少,路可长点吧,他想,最好等我到场时珀图斯把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好,而自己去走个过场便罢了。他甚至连晚宴都不想参加,一想到要与苴却人同席,他恨不得把昨晚吃的都呕出来。
不过班森转念一想珀图斯这老兄弟为皇堡鞠躬尽瘁了近二十年,那些糟心事儿本该由他这个高贵蒙彻王承担,但谁让先人们发明了御前首相这个职位呢,若为王就是每天沉浸在无休止的罗烂事儿里,那估计没人愿当这个王。
滕塞欧护在班森身前,他身穿银甲,手提重剑“灰岩”,背后的白色披风跟随铁靴砸在台阶上的声音有节奏地扭动起来,当今高贵蒙彻的战士们能有几人是他对手?
苴却城的霍姆斯·钱德,令人景仰的西岸武士,人称“狼心”,若是正面对抗,他的剑术在滕塞欧面前可拿不出手,甚至连年轻时的自己都打不过。
州石城的圣教军领袖涅瓦列·杜罗,是个有实力的人,还年轻,凭借圣光力量或许能和滕塞欧一战,可惜他连手下都管不住,自己也在此次战争中殒命州石。
再者,班森想到了斧袔城的罗内·布热,擅使双剑,但高贵蒙彻从古至今都无名垂青史的双剑剑士,罗内还没达到例外的水准。
林道城、黑颅堡、盾握堡、刃堡、沉羽城都是些立锥小地,但凡和堡主沾点亲近关系之人也能在当地立起名头,但要真说实际武力,怕是和澄泥城军队里的百夫长都没得比。
至于还有谁,班森实在记不起了,釜聿的剑术学院有几个教师听说有两下子,但班森认为他们被人吹捧过高,学徒里也就出了弗格塞斯这么个像样的年轻人,还要尊白熊一声老师。
“可怕的家伙!”班森在心里暗自感慨,若当年和滕塞欧做了对手,天知道现在皇位上的人姓甚名谁,但肯定不是自己。
可转念一想,这家伙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还没到倚仗手下人出头的地步,珀图斯在任御前首相之前虽然是斧袔城复苏堡的主人,但他也是以武夫形象示人,班森承认他是个嘴和脑子都够用的武夫,否则也不会被邀到澄泥城来。
“滕塞欧。”班森故意咕哝着嘴,“你认为我能不能应付苴却城的人,假如今天珀图斯不在场。”
“当然,陛下。”滕塞欧故意捏住重剑,“只要您一声令下。”
“那还不是要靠你!”班森在白熊宽厚的肩甲上推了一把,“这不是年轻时候了,我们哪能由着自己性子行事!”班森说这话时明显拉低了声音,其中不乏无奈。
“只要是人就会有力不从心的一天。”滕塞欧低沉说道。
“但不是今天。”班森说完,两人的笑声在旋廊回荡起来,这是他们在战场上抵背御敌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二人到皇堡三层的议朝大殿门前时,四名银甲铁卫向两侧排开,财务大臣路蒂华亲自在门外接应。
“苴却人到了?”班森随口一问。
“已在殿内等候,珀图斯大人和赫什公爵正在接待。”路蒂华欠身答道。
“他俩在都不如你在啊,路蒂华!”班森并没有进门的打算,“若是能用钱解决,你可真是澄泥城的恩人。”
“哎呦我的陛下。”路蒂华故作惶恐,“小人不愿冒犯,但···”
他迟疑了一会儿,班森知道他是故意的。
“小人心里可从来不敢把慕冯公主和金银放在一起进行衡量啊!”
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班森想,路蒂华的嘴脸令自己厌恶,但他说的话又都好听。
烦死了,他不想和路蒂华继续对话,现在他只想赶紧进去,舒舒服服坐在王座上看这帮人把事情解决。
至于什么事儿,用脚都能想到,准是来催促两家婚事的。
“班森陛下!”
开口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衣服是是苴却人推崇至高的青灰色,华服胸前和锦布腰带上都绣以苴却城白羊角标记,高腰皮靴未沾半点泥土,怕不是让人架进来的,班森打量,西岸人可比高贵蒙彻其他方的人更会享受和奴役下人。
他看上去还算可眼,平整的黑色短发,班森一眼看出他那副比平常人更精明的眼睛,胡须也收拾的十分得体,站起来就像宝座两边的瘦高灰瓷花瓶般直溜。
御前首相珀图斯紧忙过来介绍道:“陛下,这位是来自苴却城荣光堡的事务官墨菲·布扎诺大人,也是德塞罗·布扎诺男爵的堂弟。”
“我竟不知德塞罗还背着我藏了个如此儒雅的堂弟。”班森边往王座上走边说,等到他坐定,其余人则才于大殿之下分列两侧坐定。墨菲只带了两个随从卫兵,手执亮银长枪,穿灰色铁甲,各背一条红艳短披风,铁罐头盔则被端于腋下。
“我曾有幸在血滩一睹您尊容。”墨菲谦恭说道。
“原来如此,我刚刚还纳闷为何一进门就被认了出来。”班森用手肘支在王座扶手上,手掌用来撑脸。虽然神情平淡但心中早有不悦,当初在征伐高贵蒙彻西部时,他带领军队从阴影谷至绿海连下五城,这些城堡主效忠布扎诺家族,军马稀少,未能替他们的效忠对象削弱多少敌军力量。
但当西征军队挺进苴却城门庭血滩时,班森承认那是自己经历过最艰难的战争。
来自高贵蒙彻最精锐的澄泥城破阵骑兵部队在沙滩上陷住腿脚,本来引以为傲的冲锋战术在血滩上变得寸步难行,苴却城的百枪壁垒阵更是无懈可击,最终在折损近四成部队的惨痛损失下终于使布扎诺家族宣誓屈服。
苴却城距离澄泥城跨越了近半个高贵蒙彻,除了班森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历代帝王让这片土地彻底臣服于澄泥,班森也不想让西征发生第二次。
墨菲的话吊起了王的怒意,当然他不是个愚蠢的人,接下来他展示了苴却城的礼物:一只由百年松雕刻而成的战舰,被乘在黑檀木制成的盒子内,船帆张满,栩栩如生,有破浪而行之势。
“北方人的树雕成南方人的船?”赫什面露不悦,他向对面的墨菲质问:“那船舱里莫不都是斧头?”
“赫什公爵误会了,此物寓意陛下跨过沸海,征服北方,以北方之木造船,以北方之石筑屋,也是布扎诺男爵对陛下伟业的祝愿。”墨菲娓娓道来。
班森并不在意赫什的提问和墨菲的说辞,他只知道这是布扎诺家族对他的又一次挑衅:百年松在北方被称为永远生长在冰山与雪地上的蓝血之须,作为信仰之物不允许被带离温颂。这是北方人对布扎诺家族的赠礼,看来他们曾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如果可以,他们也可以在战场上站在一边。
这物件也引怒了珀图斯,但他终究和赫什这个老实人不一样,他适时唤下人收好礼物,并称赞:“苴却城的雕刻匠人果然技艺非凡,今日韦斯丹大学士未能参会,但却让在下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
“大人请讲。”墨菲应道。
“澄泥城的破阵骑兵,斧袔城的王后盾卒,漆沙城的落雷箭手,圣光教会的圣教军和苴却城的雕刻匠人,加入一方,便是荣耀之事。”珀图斯宣道。
班森在心里感慨珀图斯这家伙难得出口讽人,但毕竟人家是客人,说得上话的不过孑身一人,这么做难免有失皇堡风度,于是他将目光转向路蒂华。
路蒂华怎能不知王意,忙从座位上起身,微笑着说了些好听的话:“韦斯丹大学士年事已高,又一辈子不执剑戟,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令人意外。”
“哈哈,不碍事。”墨菲在座上笑了起来,“苴却城偏于西方一隅,东方人对我们鲜有深解,大学士阅古通今,必有其中道理,只不过···”他将目光转向珀图斯,“可御前首相大人是个精于军略的人,在下次南岸告急之时,苴却城的雕刻匠人们可在战场上帮不了什么忙呀!”
班森当然知道墨菲是在暗讽此次珀图斯向苴却城求援一事,他们驻扎在泉灵堡附近的两千名长枪兵驰援南岸战线,封住了温颂联军西线部队向东的攻势,得以让南方各城军队与舰队完成对北方联军合围。
“高贵蒙彻各城在此次抵御北方人的战争中皆有损失,但各城军士为国而战,反倒是苴却城,目视南岸人民于水火之中,袖手旁观可是与当年宣誓效忠之辞大相违背。”珀图斯的语气越来越差,苴却人的语气毫无忠诚与荣耀可言。
“誓言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况且那时陛下也还没答应慕冯公主与锡肯公子的婚事。”墨菲巧妙地将众人议论重点引到正轨上来。
“墨菲大人。”滕塞欧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浑厚,不露喜怒,将同侧相隔几步远的苴却人吓了一跳。
“我敢相信,即便是德塞罗·布扎诺男爵亲自在场,也不会用如此愚蠢的方式与陛下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