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慢腾慢腾,淋着雨,揣着天官宝印,到了西镛县城。
县城不大,城墙也不高,差不多半丈左右。里边也不是很繁华,一条大道走中央,其他巷子纵横交错,摊贩林立,倒也形成了一幅繁华光景。只是陈简此行,和这繁华无关。陈简打算啊,用钱整到一把剑后,还要再回去一趟。首先是韩萧的读书问题,因为先生一离开这里,这座学塾不知会被谁接管,不知会被谁带向何方。反正陈简是要待到那人来接手这个学塾才能离开。其次是那沈雨石,沈雨石来龙池乡不仅仅是为了求学问道,还是三山沈府同西镛赵家谈判联姻事宜。联姻双方正是沈雨石和赵家老大赵集的二儿子赵洹。
那何宏义为何要杀陈简,陈简不知道,他只知道何宏义是赵家的伴读,在一个夜晚,书生意气,把赵家千金给私下了,那千金是赵集的女儿,自然何宏义就和赵集扯到了一起,至于这刺杀行动是赵集指使的还是赵渠指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简已经和这赵家结下了梁子。反正他俩要联姻,刚刚好这沈雨石算是自己的朋友,那自己肯定要介入其中啦......
并且沈雨石本人对于联姻这件事,是及其排斥的,只是那沈父强势罢了。
之所以他还要回来一趟,而不是将这些事情处理好再去,因为陈简从沈雨石那儿打听过来,便是整个剑津天下统一开炉铸剑的时间,是四月初一。
四月初一到四月初八,是整个剑津天下允许开炉,购剑的时间,过了这几天,对不起,明年再来。
刚刚好今天是四月初七。如果错过了,等到明年,黄花菜都凉了。
没办法,只好先放下若干事情不管,先解决这件事情。
一般来讲,那位接管学塾的先生,不会太晚到,学生的学业耽搁不得。所以说精力都要放在沈雨石联姻这件事情上。
西镛县唯一的铁匠铺子特别偏僻,在城南镛水畔,从北边入了城池,还得穿过整座县城才能到。并且听说这破地方极其不显山不露水,可能走过了都未必知道。
陈简穿过了全县城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座市场,那里除了交易日常起居用品等物,还有些许仙家里极其常见的小玩意,只是如此,大家都觉得这玩意儿特别稀奇,只是因为山上仙家的物件在山下人间并不流通罢了。
陈简有了些兴趣,前去逛了一下。发现出售这些仙家物件的商贩,都给这些物件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譬如专门负责端茶倒水的符箓号曰“茶子”,专门给主人翻书的符箓唤作“书童”,这些符箓里都居住着一些没有识神的精魅,而且都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那些冤大头为了尝鲜或者摆面子,宁愿被坑大价钱来购买这些一次性物品来挥霍。这些符箓被火烧一下,便没了。
于是陈简没了兴趣。
他加快了脚步,打算在天黑前赶到那铁匠铺子。
终于,陈简在那老铁匠即将落锁走人的时候,赶到了铁匠铺子。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云避雾开,露出了一抹落日熔金
“请问,你是这儿的管事吗?”
“嗯”那老铁匠回了一句,眼神始终没有朝着他瞥“打烊了,明天来!”
“等一下等一下。”陈简道“太阳还没下山呢,怎么这么早打烊啊?”陈简看着已经湮没一半的夕阳,恬不知耻道。
那老铁匠终于将眼神瞥向了陈简,他貌似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但他只见得陈简粉面绛唇,细发腻丝,在嘴边的脏话被他那喉结滚下了肚子,不过......这个老铁匠眼神有些痴了。
“好清秀的小姑娘!!”只听见老铁匠一声赞叹,陈简当场石化......
拜托,我是男的啦!!
“你来做什么?”老铁匠将钥匙拧回去,将锁打开“女孩子可是我这铁匠铺的稀客啊!”
“呃......”陈简无语凝噎,他那唯一解释的机会被老铁匠强行中断。
“买剑!”陈简没有多少好气,眼神里有些幽怨。
“买剑啊!!”老铁匠那眼睛简直眯成一条缝“哇塞,女中豪杰欸!!”
但是老铁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猛地顿了一下,他开始有些怀疑陈简的“女子”身份了,因为陈简的声音有些沉。
他凑近了瞧,仔细地端详,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嗯,没错,是女的。”
老铁匠有些高兴,便将他领进了这座铁匠铺,他打开一方方剑匣,里面的三尺气概都还冒着刚刚冷萃过的热气。
陈简一柄柄剑仔细端详着,这里面有七柄剑,其中带花纹的两柄,每柄剑都是周制的,四棱有四柄,六棱两柄,八棱的一柄,这些剑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都没有山上仙家所说的剑灵之类。陈简当了几年剑客,自然知道这些。
锻造的工艺不差,并且都开了刃,陈简拔了一根头发下来,朝着其中一柄四棱剑一放,那头发就分成了两半。
四棱剑的工艺是比较差的,是这位老铁匠比较不上心的作品。四棱剑都有如此效果,何况六棱,八棱。
“蜡烛借一根。”陈简特地掐尖了点声音,因为他突然发现,女性角色会在这铁匠铺子里发挥出巨大的优势。
那位老铁匠恭恭敬敬地将点好的蜡烛给了面前这位女客官。陈简还是一样,朝着做工最不上心的四棱剑照了照,发现其映射出来的光亮和这蜡烛发出的光等同。并且陈简提了起来,让火光近乎平行得照在剑身上,来查看是否有凹凸不平等瑕疵。
这就说明这些剑在工艺上是基本没问题的,里面没有多少杂质。
陈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老铁匠说道:“管事的,那柄八棱的,我要了。”
“诶,等一下,这八棱汉剑,要两贯钱。”老铁匠有些诧异,八棱汉剑可是这几把剑里边最贵的一种,但出于老铁匠的怜惜之情,便给陈简砍了半价“诶,算了,要你一贯钱......”
陈简并没有表态,在那里细细的思索着什么。那老铁匠见陈简没有表态,便咬咬牙,下了狠心:“哎呀嗨,小姑娘如果你还嫌贵,五百文如何?!”
只见陈简猛地抬起了头,眼神肯定道:“成交!!”
......
陈简抱着这精装剑匣,和里面的八棱长剑,晃悠悠地走了出去,那老铁匠见了这亏本生意,不但没有咬牙切齿,而且还有一些不该有的联想。
陈简终于明白了,在某些场合,拥有一个女子身份,还是占据优势的。
他迎着晚风,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陈简一直走到了下半夜,虽然没有灯光,奈何陈简眼神比较好。四月初七,月亮还带着大大的缺口,但这并不妨碍陈简赏月。
陈简将那剑匣里的那柄剑提了出来,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嗯,差不多,轻了点,其他都还好。
他稍微腕个剑花,月亮折射出来的银光照亮了道路旁边的树干。陈简就而且就在那一瞬间,在这棵树上栖息的鸟虫全部动了起来,飞的飞,叫的叫,不亦乐乎。陈简动用了丹田里的那道气机,注入一点到那柄长剑身上,顿时长剑发出了一丝丝金光。虽然并不亮堂,倒也有了些形面。
这个时候,陈简有些得意,他将手中的剑重新藏到剑匣里,继续行走。
待到陈简回到龙池乡,那四更都过了,月亮虽然还在中天之上,但是此时整座天却是最黑暗的时候。陈简的屋舍里,长明灯还没有熄灭,虽然沈雨石已经熟睡至深,但依然在等着陈简回来。
这几天,沈雨石一直睡着陈简的床铺,以至于陈简不得不睡在地板上。陈简看见沈雨石那般熟睡的安详面容,心一宽,朝着床铺缓缓踱步过去,帮沈雨石整理整理被她踢乱的被褥,然后熄灭了长明灯,朝着地板上一躺,小死过去。
其实陈简没有睡多久,因为才过了几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陈简感受到了屁股上的那股热,皱了皱眉头,爬了起来,看了看依然睡着的沈雨石,才知道那姓沈的为了等他,估计等到了半夜。
陈简没有打扰他,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安安静静地朝着门外走去。忽然陈简身形一顿,他觉得自己应该留点什么。
陈简提起了那把小楷狼毫,磨了点墨水,轻轻沾了沾,朝着案桌上本就有的熟黄宣纸写了起来,几笔勾勒下来,一幅苍劲有力的行楷书作便呈现了出来,上面稍微落了几笔。
“本人已归,莫要担惊。”
陈简系好了衣带,走出了门,照例走到学塾门口看了看,却见到了一位儒士站在那儿。
那位儒士蓄着一点点胡须,面目看起来阳光随和,笑一笑,像是晴天一样。
未等陈简说什么,那位儒士先给陈简作揖道:“我是豫章罗从彦,算作辈分的话......你可以叫我师兄。”
陈简亦还了一礼,笑道:“罗师兄好。请问......”
其实到这儿,陈简大致猜到这人要来做什么。
“哦!”罗从彦笑道“我是奉杨先生之命,前来暂时接管龙池精舍。”
龙池精舍指的就是那座学塾。
“请问如何接管?”陈简看着罗从彦,一脸正色道
“我将带着这群学生,前去锡山的东林书院。”罗从彦道
“可是......”陈简有些疑问“我听说你在豫章城也开办了一家书院,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罗从彦耐心解释道:“因为豫章书院带的,都是我的学生,就是你的师侄。但是我现在要带的,却是你的师弟。要按着法理上的辈分来收徒。东林书院是杨先生开办的,自然合适。”
陈简听罢,便低下了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罗从彦抬了抬手,淡然说道:“无妨,不过我要做的,仅仅是将他们送到锡山,仅此而已,那边另有高就,就不劳烦师弟担心了。”
“好。”陈简点头笑着说“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陈简指的自然是在学塾里读书的小孩子们。
“韩萧!”陈简看着里边,一个比较瘦高的身影。
韩萧将目光移向门口的陈简,随即就要大喊“陈......”
陈简赶紧做了噤声的手势,朝着他,笑道“你出来一下。”
韩萧扔下书本,兴致冲冲地跑向了陈简。和陈简紧紧抱在了一起。
陈简松开了他,说道:“听说你要去外边求学啦?”
韩萧点了点头,大声道:“嗯!”
“那就好,学业没有落下。”
随后,陈简稍稍弯下腰来,有点不放心地笑道:“韩萧啊,你在外边,一定要乖乖听先生的话,不要天天动刀剑,知道吗?”
“知道了!”韩萧点头答应道。
“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该怎么办?”
“你刚刚说过......不要和人动刀剑。”
“你放屁!”陈简起了身,稍稍用力拍了拍韩萧的额头,嗔怪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能用了,我只是说不要天天用,明白吗?”
随后,陈简继续补充道:“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你先想办法把他稳定下来,如果还欺负你,你就想办法把他彻底稳定下来,明白了吗?”
韩萧稍微思索一番,随后点点头道:“明白了!”
陈简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后他转向罗从彦,抱拳笑道:“罗师兄,那几位学子路上的劳顿舟车,就仰仗您来照顾了。”
罗从彦笑着点了点头,客气道:“师弟言重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的。”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稍微思索一番,便不说了:毕竟你师兄可是理道八境大学士啊!
陈简自然不晓得理道八境是个什么概念,但也没事,他也不怎么关注。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出发?”陈简问。
“待他们早课读完,便让他们回家收拾行囊,今天就启程。”
“嗯。”
随后,陈简转过头去,打算要走,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了头。
并不是不放心韩萧,而是不放心仍在里面读书的何宏义。只见何宏义相貌端正,嘴张的大大的朗读。
陈简看向何宏义的时候,目光有些冷。何宏义感受到了,罗从彦也感受到了。
只不过何宏义放在心上,记在心里,罗从彦则是一笑置之,不再理会。
陈简回过头来,再次回过头去,被何宏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陈简识趣地不再回头望。
陈简刚走到田埂上,便看见一位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从虚空中钻出来。
自然是那位叶大相公。
“叶先!”陈简盯着他“你又来了?”
叶子隐撇了撇嘴,白了陈简一眼“咋了,不欢迎本官?”
“那自然是欢迎了。”陈简笑道“但你作为官员,自有公事在身,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来造访这里?”
“之前时间确实不多。”叶子隐道“但自打杨时以一己之力化作天道的时候,我的事情便少了很多。”
陈简稍微思考一番,才点了点头。杨先生亲自化作天道,那就代表着许多事情可以牢牢地掌握住,这就分担了叶先的大部分压力。
“他化作天道,整个大阵的运行便稳当了起来。”他所说的“大阵”,概念比较宽泛笼统,恐怕只有内部顶层人员才大致知道这所谓的大阵指的是什么,“不过这终究治标不治本,长久不得。一旦杨时真的走了,后果可想而知。”
陈简在这个问题上也大致知道怎么回事。
陈简看着叶先,问道:“那你......该怎么办?”
“随便呗...”叶子隐摊了摊手道“不过这关你什么事?”
陈简一时语塞。
“诶,算了算了!”叶子隐嘴巴抽抽“不过你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好当下的事务,抓紧到双剑潭,去那里办好事情。”
陈简忽然斜眼瞥了叶子隐“叶先啊,你这么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子隐皱着眉头嗔怪道:“这还不是为了你?!抓紧的!!”
随后,陈简看见了一路人马出现在南邵官道上,那是罗从彦和一群学生。只见此时的韩萧背着小书箱,朝着陈简挥着手。而陈简笑着,挥起手来,迎着朝阳......
陈简一脸憧憬的回到家里,看见沈雨石醒了过来,却还躺在床上。只是沈雨石有些没好气,撇撇嘴道:“姓陈的,这么晚才回来,亏我等你这么久。”
反倒是陈简抽了抽嘴道:“等这么晚,你不会先睡吗?熬夜对身子骨不好。”
沈雨石心口一暖,但嘴上还是和刀子一样锋利:“要你管?!”
陈简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于是他将话题引入正题:“你那......什么时候开始谈?我这时间有点紧。”
沈雨石摊开手,皱了皱眉撇撇嘴道:“那边还没吱声”
陈简皱了皱眉头,看向窗外道:“那就没办法喽...只能慢慢等。”
陈简虽说不太耐烦,却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跟你说吧,我跟那赵家,不太对付。”陈简直接开门见山。
“嗯?为什么?”
“赵家人曾经派人来刺杀我。”
“刺杀你?为何?”
“我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赵家为什么要杀你,那为什么就断定是赵家人要杀你呢?”沈雨石很疑惑,她不知道陈简何出此言。
“杀我那人,和赵家有很深的渊源。本人和他无冤无仇,自然是赵家人所指使。”
“这么说也对。”沈雨石点了点头“到时候要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怎么做,只要你跟他谈就可以了。”陈简说道“不过那个时候,我要在场。”
“那岂不是......别人会误会?”
“我假装成你的仆人。”陈简忽然咧开嘴笑了笑“也不用担心别人会算得出来,毕竟我的靠山,别人算不透。”
这将沈雨石即将吐出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但是陈简将心里的难处给吐了出来:“不过......我怕到时候我会跟赵家人打一场。”
“就你那点实力,能打的过谁?”虽然沈雨石话说的难听,但这确实是事实。陈简真的除了赵家年轻一辈人,其他人根本打不过。“难不成,要我们家的人来帮你?我们家和赵家抱得很紧,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陈简也知道,别说杨先生了,就是叶子隐,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来帮他......叫外援肯定不行,万事只能靠自己。
陈简很无奈,只好将袖子里的天官宝印掏出来。他仔细端详着这方天官宝印,忽然,里面冲出来一阵......阴风。
陈简感受到了,沈雨石亦然。不过沈雨石怕得发抖,连忙朝着陈简身后躲去。陈简也很自然地护住了她,并朝着那阵阴风说道:“我劝你先老实点。”
不过陈简的耳边传来了忽上忽下的风声,抖得特别厉害。陈简大概知道,这个人,不对,这个鬼估计是怕的半死。
怕啥怕的半死,估计是自己身体里的浩然气。
白玉属阴,浩然气属阳,在浑身正气的陈简身上,那块天官宝印确实是一块不错的栖身之地。
那阵阴风在陈简耳边,呜呜咽咽地点了点头,还朝着陈简耳畔说了一句话:“你那印,可以,让鬼,现身。”因为自身怨气极重,所以语气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渗人得很。
陈简稍微点了点头,那道阴风急急忙忙地穿过陈简手上捧着的天官宝印,只见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幅书生样。但是......这书生有点老,恐怕只比杨先生年轻几岁。只见他满头银丝,长须垂落,像是个德高望重老先生。
仅凭气质。
陈简仔细的将其端详一番,满脸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他。只见他手上还捧着一本快要朽烂的《小戴·大学》。对着那本《大学》一幅痴迷样。
“你这是......”陈简半天吐露出几个字“书生啊?!”
那个人感觉良好,果然,拥有理智的生活远比失去理智的生活来的爽快。他朝着陈简笑了一笑,不过这在一个鬼身上,恐怕有些渗人。他点了点头,颇有得意道:“嗯,熙宁九年中的秀才。”
现在是建炎四年......
陈简看了看这位秀才,好家伙,够老啊。但陈简觉得面前这位老先生恐怕......
随后那位老秀才颇有些失落道:“但后边四五十年里,都没中举人。”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陈简差点笑出声来:“不至于吧老先生,考不上举人可以回家教书啊?!”
那老秀才有些赧颜,脸红透了,小声道:“我连《大学》都没彻底读懂,还敢去教书?”
陈简嘴角抽抽:“不就是个没考上嘛,也不至于上吊啊?!”
谁知那老秀才竟然暗暗垂泪,那宽袖子抹了抹眼睛,有些低沉道:“那个时候...家人全死了,我还没考上......”言罢,仰头望天,喟然而叹。陈简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声说道:“抱歉老先生,是我唐突了。”
老秀才摇了摇头道:“无妨。”
陈简看着这位老秀才,眼神里透露着惋惜之情。
直到最后,再一片死寂下,沈雨石看着老秀才,问道:“那你被我们带到这儿了,有什么打算呢?”
“当然是找个由头了却此生,投胎转世了。”老秀才低声道“但是我的怨气太重,地府不肯收我。”
陈简无奈笑笑:“其实你在自杀那一刻,便没有了转世成人的权利。”
“嗯?!为什么?”老秀才很吃惊。
“我先生跟我讲,地府的阎王爷最为厌恶的,便是为人而自杀者,因为......生而为人,并不容易;想要被人生下来,更不容易。成为一个人,是上天给你的大造化,如果连这都浪费了,那天老爷,阎王老爷还敢给你这样的大造化吗?别人都说做人很苦,很累,这没错,但是......”陈简忽然忘词了,他抬抬头,稍微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多苦,多累,都看自己。你看看,你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有了,那还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吗?”
陈简继续讲着他的道理:“别人都说,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愉快地死去。但是......我认为,与其愉快地死去,不如看看风景,看看世间的美好,我说的...对吧?”
老秀才点了点头,沈雨石也觉得陈简腹中的墨水不算少。奈何陈简捕捉到了沈雨石脸上细微的惊诧表情,他面带微笑地看了看沈雨石,道:“我的墨水多吧,有资格当你的先生吧...”
沈雨石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连忙撇撇嘴,道“切,都是你先生跟你讲的,关你什么事?!还墨水多?!我看你口水多,天天浪费!”
陈简不再理会沈雨石便投靠到这边,边嘴硬。
陈简再次看着老秀才:“考科举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跟我混,保证你当鬼也当得舒坦。”
那老秀才一脸苦笑道:“小官人你就别说笑了......我这当鬼的,在地上多留一刻钟,就是多一分魂飞魄散的危险你懂吗?”
“所以就更要跟我混了,你不想想,你的靠山是啥?”陈简弯着腰,眯着眼,想将老秀才引进来。
“啥?”老秀才一脸懵逼。
陈简指了指手上的宝印,看了看老秀才道:“便是我手上这天官宝印。”
老秀才更加害怕了,更加胆怯地细声细语道:“小先生你就...诶!那天官宝印可不是随便拿来把玩的!甚至...你怎么那道这块天官宝印的...我都不知道。就算你是天官,私自包庇一个怨鬼,也会落下口实,造人怨恨。”
陈简笑道:“我自然不是天官,但...如果你也不是鬼嘞?”
“此话怎讲?”
“你可以成为鬼仙。”陈简道“成为鬼仙后,你就不是怨鬼,而是仙了。”
“啊?!”老秀才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
“成为鬼仙之后,只要不犯大错,那你就可以晋为人仙,到那个时候,就没人会说你是鬼。”
老秀才瞪大了眼睛,他早就不想当那什么鬼了,只见他连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陈简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朝着他神秘笑笑:“跟着我,后面我再给你答案。”
老秀才也没急,朝着陈简深深一揖,言辞恭重道:“小人感谢小先生再造之恩!”
陈简点了点头,这一拜,陈简受得起,不过那沈雨石看到了,就很不爽,想要和陈简抬杠抬一下,“呦,我们的陈大先生这么狂的?!别人给你作揖,你就点个头......”
陈简一阵无语凝噎,而老秀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只剩下沈雨石在那里雨打石一般地讲个不停。
到了晚边,沈雨石终于收到了请柬,内容如下:
“近日听闻雨石(沈雨石还没有字,便直接写名字了)身负重伤,未能探望,实是惶恐之至(不要信他,这是套话)。明日乃良辰,何不光临寒舍,共赏荷莲,在下感激不尽。”
赵洹
建炎庚戌年四月辛未酉时一刻(建炎四年四月初八下午)
这是一封标准的信封,但是陈简依然觉得这封信里没憋什么好屁。
陈简很高兴,说啥来啥,想要睡觉正缺枕头。
“他叫你去赏荷花?”陈简似笑非笑地对沈雨石问道。
“嗯。怎么了?”沈雨石不明来意。
“哦,没什么。”陈简笑笑“但这赵家人邀你赏荷,意欲何为?”
“不知道。”
“据我的了解,先是花言巧语,再谈婚论嫁,随后就是...大功告成!”
忽然那沈雨石一巴掌扇过来,扇到陈简的胳膊上,陈简也没觉得什么羞耻,依然嘿嘿笑着。
......
前来探寻机缘的几人队伍里,有奉旨而来的,有自发前来的,也有被迫而来的。沿途的官府也是一路开绿灯,深怕得罪了这些老祖宗。实际上这些臭小子的修为并不高,因为如果修为超过了鬼人六境的话,就会受到严格的管制,甚至被拒绝入关。因为境界越高,所图越大,虽然剑津天下能够满足那些老仙人的要求,但也不能由着这些老怪胡来。不过剑津天下平章司还是给他们特例给他们一个机会,允许一个地仙自由地护卫他们,但事后必须上报平章司。
这次被派到这里来护卫众人的地仙,就是那位礼部侍郎,张子诏。其实这也是剑津平章司同大宋朝商量出来的结果,因为张子诏和杨先生有着师生关系,觉得杨时应该能镇得住他的学生。
张子诏来剑津天下,确实想来探望探望先生。一样,他和陈简,也是师兄弟关系。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建州的建水县。
“赵官人。”张子诏朝着一位锦衣华服公子哥稍稍作揖道“前面便是建水县了。”
赵姓公子哥看向山前那片不怎么恢弘的城池,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便在里面歇息。”
张子诏点了点头,着手安排去了,不过他貌似感到了一丝不安,这种感觉实在不好找,但也确实存在。那位赵官人也拿起了堪舆图。
“建水县距离剑津县尚有二百里远。”赵官人道“但是建水县本身就有一桩机缘,这也算在剑津七大阵内。”
在外头,只要是个稍微混出头来的山上人,都晓得剑津天下有七座关乎这里生死存亡的七座大阵,因为这七座大阵里,全都拱卫着剑津县的双剑潭,然后双剑潭的一切关乎到剑津天道的生死存亡。相传每座大阵底下都有不同的镇物,不敢说前去拿取,就是沾沾光汲取其中气机也是没问题的。
这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其中镇物是什么,没人知道。因为那些人在出来之后,除却“较关键人物”被迫签订保密契约外,其他人都会被大阵中的气机掩去记忆,甚至掩盖了天机。
这些人除了真正在其中谋取到福利外,没有别的收获。
实际上,能够谋取到什么福利,也是随缘,人们发现不来,但可能在使出某一招或者某种功法的时候,才能在冥冥之中有所感悟。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过程,就妙在不知道妙在哪里。
“今天歇息一番后,明天前去那黄竹坑,一探究竟!”赵官人朝着身后一众人说道。
“明白!”
他们走得这么慢,虽然很有目的,但是这个目的完成过程必须漫无目的。
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