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在天柱峰玉皇顶深居简出足足三载有余,道观里的掌教及其众师兄弟们,甚至是老一辈不怎么出世的不朽人物他也算是都认了个全乎,可唯独这位号称未来能够“铸就道门万年辉煌”的谢玄溪,他却从未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若非他今日出现在此处,恐怕李弈还是会怀疑“紫榜第一”的位置,是天机老人与玉皇顶联手杜撰出来的。
本着玉皇顶济世救人,拯救苍生的大道观念,而这谢玄溪又是当今玉皇顶掌教的亲师弟,所受教化,所承道法,皆是玄门正宗,再加上玉皇顶一脉修炼的法门神通,非心境如云似水一般之人不可成就,李弈自然而然地便将其与道观里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家伙们归于一列。
都说修道之人无欲无求,可今日一见,李弈方才知晓,这谢玄溪对太平盛世的执着不可谓不深,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修道百年有余的玄门大能还要更加固执。
不过这位道门的小师叔身上有一点,他十分的喜欢。
道理讲不通,那就打。
跟那些迂腐顽固之辈比起来,这简直足够超然随性。
李弈认为,不只是修行者,就连天下的文人都应该是这种风采。
“一朝若得升紫府,凌空还有青云路!
区区紫府境又如何,莫要以为你谢玄溪从此便已是天下绝顶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烟雨楼白虎堂青云境界的堂主大人施展通神手段,所演化出的掌间四象!”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白衣杀手皆弃去手中刀兵,去调动丹田气海之中那极为诡异且不同寻常的一缕剑气。
刹那间,天昏地暗。
南湖之上,蓑衣老者抬头望着北方雷霆奔涌,阴云滚滚,面带疑惑。
“五境之内,即便肉身再强悍,也负担不了老夫这一剑。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林瓒十分敬佩地垂下头。
“天下剑道但凡遇见您那一剑,都会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的确,此浓厚剑气附在任何一个弟子的身上,一定会就此功亏一篑,消散于世间,可若是将这剑气均匀分裂成一百份呢?”
闻言,蓑衣老者拿着钓鱼竿的手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抖,冰面下的鱼见状顺势打了个激灵,尾巴一摆,就这么逃脱了。
“早在给他们下达这个命令之时,属下便往他们的气海之中注入了一缕细如毛发的剑气,告诉他们,一旦调动这剑气,便能够临时参悟出‘四象掌’的法门,届时若遇难以战胜的强敌,一齐催动之,众人合力,爆发出的掌力可摧枯拉朽。”
说着说着,林瓒的脸上挂满了自豪的微笑。
“一旦催动剑气,剑圣之剑,便会立刻重新聚为一体,到那时,李朝歌纵有再多依仗,若无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出手,他必死无疑。”
老者仔仔细细地听着,继续望着北方那晦暗无比的天空,一阵失神。
“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那样做,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便会立刻变得无比狂躁,破体而出只待须臾之间,届时必定会爆体而亡。
唉,都是些好苗子,即便是为了烟雨楼的千年基业,你这样做,终究还是会寒了人心。”
老者放下钓鱼竿,沧桑无力地叹了口气。
“早先便说过,杀李朝歌并不急于一时,他好歹是个皇子,也是武王的亲外甥,他一死,武王仅存在这个世上的血脉便会彻底消失,怕只怕武王军旧部杀入南湖。
此举无异于玩火自焚,你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林瓒听不进劝,面露狰狞之色。
“烟雨楼的古剑经绝对不能被外人拿到手,即便是毁了!
从前武王得到了,所以十年前他死了,哪怕是剑经当年没有寻到,而今既然得知这李朝歌是唯一一个与剑经有干系且尚存于世之人,那他也绝不能活!”
老者用手撑着双膝站起身来,视线移开远方那道晦暗之后,无奈摇头。
“烟雨楼在中原的江湖地位,绝对不会因为一本书就轻易地发生改变,楼中像你一样固执的人不在少数,有时候真不知道这种固执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也罢,反正这整片南湖迟早是要交到你们的手上,我已经老喽!”
……
年轻道士谢玄溪死死地盯着面前两眼泛红的杀手们,原本清明澄澈的道心,此刻居然被轻易动摇。
此时此刻,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已然布满的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色纹路,甚至还有进一步蔓延的趋势,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臃肿不堪,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只即将被吹爆了的皮球,看上去诡异且惊悚。
似乎他们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想要快速压制这股逐渐涨大且快要破体而出的强大力量,可越是用真气强行控制,这剑气就会宛如附骨之蛆,不停吞噬宿主的生机来作为自己的养料,以获得巨大的提升。
嘭!
随着低沉的声音在人群当中响起,一滩鲜血顿时在天空中爆裂开来,溅洒在众人的身上。
与之一道掉落在地上的,还有尚且牵连着血肉的白色骨头,以及一对肿胀到形同内脏般大小的眼球。
随后便见一道如人体一般高的剑气冲天而上,汇入天际阴云,在雷池中蠢蠢欲动。
一名杀手的爆体而亡,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开始明白了自己早已沦为了他人棋子的事实。
嘭!嘭!嘭!嘭!
又是四道声音接连响起,瞧见此幕原本就十分不淡定的宋柏先,这个时候更加慌乱了起来。
“这,比起刚才的邪术,倒是烟雨楼这个更邪吧?”
李弈勾了勾嘴角,打趣道:
“你还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不如先想想接下来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吧,我瞧这手段,像是比那‘血祭之术’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仙人手段,不过如此。”
“修为实力一旦越过五境,便已不再是凡人,所施展的大玄通实在是凌驾人间之最,俱与天地自然之力相联系,一举一动,沧海变换。”
白怜幽话音刚落,又有数道剑气光束直插苍穹,搅动滚滚浓云。
“世间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大多为一方名门大派的掌门或宗主,白姑娘,你的意思是......”
“不错,烟雨楼楼主出手了,或者说,他早就出手了。”
无暇去看宋柏先此刻脸上的讶异之色,李弈唇齿开合过后,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只为亲眼目睹这通神一剑。
谢玄溪紧握拳头,内心掀起无边怒意。
“好一个烟雨楼,好一个剑圣,居然真的肯屈尊对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出手。出手也就罢了,为了独善其身,竟毫不顾惜自家弟子的性命。
堂堂剑圣,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玉皇顶的道士们个个平时心如止水,寡言少语得很,没成想这位掌教师弟竟是个直性子,有话直说,说骂就骂。
李弈果然是越来越喜欢这位小师叔了。
“堂主……救我……”
都这个时候了,一些白虎堂堂主的忠实信者还是不太相信前者会对自己如此狠心,在暗自祈求这位大人能够挽救自己的这条小命的同时,却不想意识在下一刻已经随肉体一同堙灭在血色之中。
末了,关山道外再无白衣,一地的白骨把他们成为杀手以来最后的归宿表达的淋漓尽致。
李弈遥望高空之上的天雷滚滚,雷光咆哮,犹如天兵降临,卷动翻涌着的黑云真可谓是遮天蔽日,令下方天地寻不到一丝光亮。
近百道剑气合于一处,光芒剑势俱已大涨,但见雷霆交淬,神火擦磨,须臾之际已剑气纵横,贯穿天地。
巨剑方才探出剑尖,便已挟浩荡神威,雷霆万钧之势,潮鸣电挚以截天剑罡于地面几颗人头之上。
刹那间,天地巨震,山呼海啸。
“一剑,截天。”
谢玄溪失声开口,喃喃自语。
李弈肉眼可见那蟠天际地之巨剑正当头砸下,内心怅然若失。
“那剑,当真不似人间气象。”
他自认为自己走一步,算十步,纵使是大敌当前,也无法动摇他的心境,剑圣会出手虽说他也有所猜测,可没想到后者真会如此果断,毫不计较后果。
本以为世上再无任何东西会令他恐惧,可现在李弈才真正明白,真要看到了四把人间之剑的其中一把,内心所展现出来的变化也是会如同那三岁孩童一样,无比惊骇。
谢玄溪再厉害也无法拦下这一剑,算不准剑圣的剑威力几何,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留手,不然会带着遗憾下地狱。
“大紫阳手!”
一声爆喝之后,庞大的紫色手印再现。
年轻道士的周身开始汇聚起紫色的气机,随着其手掌的虚握,弥天大手将巨剑首端三分之一处的剑身尽数包裹。
李弈望着面前奋力一搏的谢玄溪,脸色稍稍动容,心里除了佩服,便也只剩下了佩服。
在抓住剑尖之后,巨剑下落的速度终于有所缓慢,可熏天赫地,锋不可当的威力却是丝毫不减。
在持续了不到数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大紫阳手还是在意料之中撑不住巨剑之沉重,轰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