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枫带上千容袭送给他的那把“赤虹”飞上了九霄，层云从他身侧穿过，没有留下他一丝一毫的气息。

林修宗门前，几个弟子一如既往地驻守在门外。

“来者何人？”那守卫显然是不认得他了，出语质问十分警惕。

“外门叛逃弟子，风有涯。”他不卑不亢，眼底里写满了戏谑，毫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吻让人禁不住想要教训他一番。但奈何守卫没有那个权限自由，而且鬼知道这个人修为多少年，总之他们是无法辨别。

“风有涯？你就是那个叛逃弟子风有涯？”慕容枫皱了皱眉，怎么他这两年来名声不仅没有臭，反而反向发展了么？

那守卫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喜，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方才道：“那个……刚才走神了，你进去吧。”慕容枫对这个借口感到不大舒服，分明刚才还盯着他恨不得盯出花儿来，这会儿却以出神为由搪塞，也不知钟月霖是怎么管的，林修真是奇奇怪怪的修者越来越多了。

外门杂役住处，“欸！就是你！”慕容枫脚步顿住，转过身，那人见到他面色惊了几秒，之后立马恢复平静。“不知道这么大的日子吗，还敢有懈怠，你！去那边恩德殿打扫一下，要快要一尘不染！玄亭那波弟子到了又得一阵唧唧歪歪，到时候传到各大长老和掌门耳朵里就不好了。”

“传到各大长老和掌门耳朵里不是正好。”他低笑道。

“呃？你说什么？”杂役执掌弟子语尾翘起。

“没什么，”慕容枫眯了眯眼，“师兄莫急，我这便过去打扫。”

慕容枫懒得再去库房弄扫帚再装样子，直接飞至恩德殿附近，待至周围无人的时候，使了个小法术将尘土全部移到欲雪林里去了。

既然有法术在身，何苦去自找罪受。

林修迎来了十年一度的各派弟子交流会——“论英大会”，如今修仙界派以林修为首，故将论英地点定在了林修境内。

说起论英大会，十年前的上一次，就是皇室子弟欧阳非玉一展锋芒的时刻，虽不至于名震九霄，但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十年后的这一次，不知是否还会像上次一样，不得不让欧阳师兄为林修立名。林修之所以能成为修仙第一大门，靠的不是其门内弟子如何优秀，是几位在位长老及钟月霖的实力。细数修仙界，众所周知的门派只有九个：元痕、林修、渝棠、长悠、玄亭、浮雍、历泉、燃霁、丹师，其中唯有丹师的关掌门达到了和钟月霖一般的修为境界，可见钟月霖的实力是如何强大。可惜啊，这人竟是个糊涂的！

慕容枫心底里叹了一声，似是早已接受自己与钟月霖那般修者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事实。

回到住处收拾了些许，洗漱换衣之后，慕容枫也马不停蹄趁着机会赶着热闹前往论英大会。

“论英”，自是不必深究参与者的声望和地位。他慕容枫，也必须崭露头角才行，若是崭露头角有困难，切磋之余偷学一俩招，想想也是让人禁不住期待。

少年早已褪去了一身尚未成熟的稚气，一袭明蓝白衣，气质如尘，墨发被完整地固定在发绳之间，眼角轻佻，与天地之气不相和谐。

“风有涯欸，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和掌门对抗了一掌的外门弟子，一介外门弟子尚能有如此胆量，听他们传的都那么厉害！本人不知道强多少倍！”

“就是就是！多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强大啊！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内门的门槛都过不去了～”

“人家可是连掌门的延泽大殿都敢闯，要不怎么说是深藏不露呢！唉我劝你们还是多提升提升自己，别妄想了……”

“诶我还听说风有涯师兄的面相极美，你们有谁见过么？”

“还需要见么？肯定是真的呀！这么厉害的男仙肯定拥有如天人一般的容貌……”

“喂，你们不要命了，这可是门内的谈论禁忌！”

“诶～卞师兄，我们几个不过是私底下讨论一下，这不，大家都知晓风有涯背着师门偷学魔功那档子事，我们也只是感叹感叹，可不准往林师兄那里告状啊～”

“行了！这次就饶过你们了，下不为例！”

慕容枫只当没听进去似的，淡定从容地路过，好像他们口中谈论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乾坤台建在试刃台北面，有着一墙之隔，场地和规模一个天差一个地别，平日这里不对外人开放，只有掌门、长老及座下被批允的徒弟才有资格进入，曾听说里头藏有各式法宝，可供进入者使用比试切磋。

乾坤台里里外外已经布满了各大仙家派来的人，其热闹程度不逊于凡间繁华盛景。

不过慕容枫的注意并不在此，他来论英大会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试试这半年来在魔界的长进。

他找到了乾坤台外负责拿笔登记人员的弟子，郑重地道：“还有名额吗？算我一个。”

那弟子慌忙中抬起头。“有的，有的。敢问仙者尊名？”

“风有涯，林修。”报出名字，他顿了顿，复又道出门派。

执笔的弟子眼神涣散，但依旧照常一般在页尾落下了他的名字。

慕容枫找了个不惹眼又能观察到各仙门的席位，悠悠地坐下，却感觉到一个兴味满溢的目光在打量他。目光的主人是名坐在长悠门派席位的女子，碧雅出尘，宛若天降谪仙，却骨子里带着烟火尘世的味道，尤其是那双紧盯打量着他的眼，媚如抽丝，笑意盈盈，好像能将他看个透底。

“仙者为何这样看着我？”慕容枫凭着记忆里的法子试着念诀催动传音术，继而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也不知那传音究竟传出去没有。

“仙者气质清雅，让我心生喜爱。”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容颜还能到让一个人移不开眼的地步，但显然对方不这么认为。“仙者乃是林修门内长老？”慕容枫内心里轻笑，他竟不知自己哪里像个长老的样子，摇摇头。“不然。”

将目光看向乾坤台的方向，各大仙门都聚聚散散，谈笑着这几年来发生的趣事、寻觅的宝物，就是没见着昔日让他熟悉的影子，不免有些无聊，复又传音给那人道。“论英大会十年一次，仙者想必是来过许多次了。”

“确实来过数次，只不过参与比试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不足一谈。”她的口吻淡淡的，不似他，心中藏满了心事，有那一瞬间慕容枫想靠近她，急切地问她这数百年是如何过的，好教他这个新生牛犊也能有些心理铺垫，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陵钟敲响了，各门的仙者悉数回到了席位。乾坤台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褐色的身影，那不是钟月霖又能是谁？光凭猜都能知道，慕容风索性身子往后一仰开始了假寐。

乾坤台上的那人清了清嗓，语气一如既往带着威严：“众仙门来到林修是钟某的荣幸，如今十年一届的论英大会定在此处，各仙者切磋的切磋，斗法的斗法，各凭己身，如有优异及胜出者，本座将会满足魁首者三个愿望，以及赠与榜上百名内仙者各一件上古龙颜。”

上古龙颜……坐在席位上假寐的慕容枫悄悄进入神境，打开了目知，神魂慢悠悠荡到了藏经阁中，一番搜索之后，得到结论：上古龙颜乃是由上古神兽龙族陨灭所留下的骨骸，其色如白玉，触之冰凉如雨，坚不可摧，是打造上等武器的不二材料。

呵呵，钟月霖还真舍得。这番倒教他不好意思了，因为慕容枫恰巧也看中了这上古龙颜。

参与者悉数登记之后，便是对决，第一轮是将记名者打乱两两对决，胜者可在台下处休息，也可选择观战，另也可滞留台上，等候由台下胜出的仙者发出挑战，胜利的一方方可留在台上，无论是输掉第一轮或是输掉挑战的修者均会被直接淘汰。剩余的没有再发出挑战、接受挑战的仙者会再作对决安排。

此大会有一个很不平衡的规则，那就是对自己实力不太了解的仙者：强者很容易在挑战实力弱的修者上浪费时间，实力较弱的修者越到比试后期越危险，这便与参与人的实力判决力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如果身为弱者，没有及早地邀请挑战，适可而止，等贪到决试，后果不仅大跌眼镜，还有可能存在性命威胁；反之，如果强者看不清自己的实力，贸然上前，则有可能白白浪费好几场比试时间，同时也可能放过几条实力相差不大的漏网之鱼。

简单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论英大会里但凡有一个极端没有自知之明，整场大会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不过慕容枫不担心自己变成笑话，这早已不是两三年前，他如今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哪儿轮得着他来争名逐利，不如放平心态看好戏。

“欸，那人是谁？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上去了？”袅袅玄袂手执红隐利刃先宣使者一步登上乾坤台，那人手里利刃尖锐的光芒仿佛随时会嗜人夺命，让在座的诸仙多心有畏怯。

“本场斗法比试，林修——风有涯，对战历泉——君载欢！”宣使者方才报出比试双方，台下有些吵嚷，但耳尖的仙者却能将其中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那风有涯是谁？林修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男仙？”

一旁的长悠弟子摇了摇头，口中嗫嚅着，似是奇怪仙门的消息自己向来清楚，却为何脑袋里搜寻不到这个人：“不知不知。”

“君载欢是何等人物！”有激动的修者脱口而出。“何等人物？”

“蛮荒三大凶兽听说过没？君载欢如今的灵宠就是蛮荒三大凶兽之一于惘的幼崽，君载欢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逗他那灵宠玩儿，要知道不通兽气的仙可是连三大凶兽的身都近不了的。”所谓通兽气，多与该人的血液和性情相关，若是得兽类的喜欢，再凶猛的禽兽也能手到擒来。如果所料不差，那君载欢应该是个好战勇斗的性子，难怪教人心生畏惧。

“我听说穿白衣的修炼者都特别厉害，你帮我瞅瞅那风有涯最低有几千年的修为。”被拉住的修者凝神静气，片刻后慌了神，掩饰在玩笑的笑容中。“害！你别瞎凑热闹了，他对战的可是历泉的人。”

听见答复的弟子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犹豫了会儿道：“也对，历泉的人可是神秘得很，偏偏撞上了这么个奇葩，要我说那唤为风有涯的仙者运气也太背了。”

运气背，慕容枫将那些仙者的谈论尽数收入耳中，他慕容枫向来是运气背的。

思考了一瞬，慕容枫踮起足尖有条不紊地落在了乾坤台上，翩翩白袂被风撩起，宛若穿行在云间的白鹤。

他不卑不亢率先出了口：“仙者出招吧，不必手下留情。”也不知他是有如何胆量说出这话的，或许是寥寥几年光阴让他厌倦了生而不得意的滋味，苍天让他活下来，作为一个光辉不再的废人，可他非要赌一赌，不然这命值几何？

他没想到对方出手之迅疾，任他苦练了半年的功力也只能堪堪躲过。几回合下来，慕容枫一直只能仓皇躲闪，完全处于下风……忽地君载欢眼底寒芒一闪，一道凛冽的刀光直冲冲朝他而过来。

“咳……”嘴角暗红的血渍在提醒他，这场比试自己必输无疑。

“你为什么不躲？你修为不弱。”君载欢手下的武器停罢，极为沉重地询问道。

并非是他不躲……而是根本无法躲。

魔界的那点东西消化完，纵然能让他有如一步登天的法力，但终究仙魔相隔，加上千容袭所教他之战术，从外人看来，或许他真的修为难以摸透，也就误以为他早已修炼有成。如若是一般性质的对手，可能还会有赢的机会，怎知他运气差到这儿份上，第一轮便摇到强劲的对手。

“所以你不甘心？”

他脑中蓦然空荡荡回响出“温芹舒”那句话。对啊，不甘心，他慕容枫怎么会甘心呢。

慕容枫身子微曲重整了口气，之后才缓慢地站直身来，眸中有如刀尖一样的狠厉……君载欢站在远处被这目光刮着却岿然不动。

“再来。”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两个字，让君载欢一瞬错愣。

但他向来不是手下留情之人，君载欢手中红隐的弧度一转，一只红色灵气化成的凤凰便唳叫着直冲慕容枫而去。

慕容枫暗中催动术法敛去了赤虹附于表面的煞气，用它勉强挡过了红凤的攻击，但很快君载欢继上，一道蛮横的力量将他弹开了，“哗啦——”一声摔出了乾坤台。

他才勉强站定，就听得宣使者的声音响彻整个场地：“本场斗法胜出者，历泉君载欢。”

回到林修席位的过程中果真不出所料有数道陌生的目光追随着他，他猜测那眼里更多的是探究或者嘲笑，懒得作不必要的理会。

匆匆看了几场比试之后，他便略觉倦怠，开始不自主地打哈欠……手臂撑住沉重的头开始与周公梦会。

那些你来我往的对招简直是无聊至极。睡梦中的慕容枫还不忘吐槽，但无聊归无聊，他确实看不懂，他有一个奇怪的癖好，越是让他看不懂的东西，他越好奇。

他还在想怎么轻松从千容袭那儿套取更多的招数，才想起来日前自己已经出师了，现在想来竟有一瞬后悔。

不过他如今有法术傍身，无需再多顾忌那群神仙的脸色了。慕容枫愈来愈认同临走前他偷听到的师姐的那句“谁欺负你你就拿剑戳死他”，虽然不是对他说的，但他觉着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好不过，几年前无非是不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现在开悟了，再也不需要为劳什子正义道理作无谓牺牲，抛开那些不管，慕容枫的志向其实很小，小到里面可以只有独自为乐的他一人，只是他终究不大喜欢品尝孤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