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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被这一脚踹的不轻,吃痛的捂住胸口,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这来人抢将来,劈头一把将老袁揪住,老袁却待要言语,却见一把明晃晃的朴刀离自个儿颈边不过半寸。老袁胆子不大,被这架势下得已经八分软了,半晌才在嘴边轻声细语般挤出“饶命”二字。

老袁细看眼前这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握刀的那只臂膀青筋暴出,心里寻思着这是何方强人,何以大晚上的入都监府来行凶?这人忽然发问:“你认得我么?”老袁畏畏缩缩的答道:“老.......老汉有眼不识泰山,不......不曾知晓英雄大名......”那面目狰狞的汉子冷冷道:“八月十五那日午时,你家主子使人邀爷来这府上,爷的坐骑便是你这马房里置备的,爷到得府上还马之时,便是你自我手中牵回去的!”老袁听他这一说,细瞅着眼前这张令人生畏的阴冷脸庞,不由得一惊:“这.......这不正是那位武都头么?正午前在鸳鸯楼处无意间听得蒋爷在半路安排了人手害他性命,此刻他在此处,莫不是那四人已被料理了,此时正来找大人与蒋爷寻仇?”

老袁胆儿虽说不大,但毕竟是年近半百之人,心思自是异常缜密,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一上来便问我认得他否?若我说认得,他自是恐我脱身后告发于他,如此他必不会留我活口,我若打死说不认得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理清头绪之后,老袁开口言道:“英......英雄饶命,老汉我平日里尽是对着这马匹、册籍,府上来往人多,老汉老眼昏花,确是不识得英雄是哪一位?望......望英雄恕罪!”“确是不识得俺?”“确......确是不识得英雄,老汉近些年目力渐衰,故而前日已向府上告假归乡,今日便是老汉最后一日当差,明日便随婆娘孩子还乡。此事府中多数下人皆知,老汉绝不敢欺瞒英雄!”

老袁此言一出,这武都头便将这手中朴刀在其面前晃了晃,道:“若想活命,你只实说,张都监现在何处?”“今日都监一日未在府中,与张团练、蒋门神一并在隔壁鸳鸯楼吃酒,至今未回。”“这话是实么?”“句句属实,怎敢欺瞒英雄?”

这武都头听罢老袁一番话,将手中朴刀倒转过来,刀尖向下顶在地上,垂下头,那一头乱发也随之垂了下来,将他冰冷的脸庞整个盖住了。只见他浑身打起来颤来,似在抽泣,这般模样叫人看了既怜人,又可怖。老袁见此情景,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下自己小命便在此人手里揣着,只恐他一下失控对自己发难。

却见这武都头忽然轻声狂笑起来:“哈哈哈,我不过是与人帮手,揍了这姓蒋的一通。你若要报复与我,直冲我来便是了,却叫旁人设的这个好局,害我入得狱中、发配出走也就罢了,却还不罢休,使人在这路上取我性命......”他略微停顿了下,继续自言自语道:“哈哈哈,你们三个吃了一日酒,现已是一更天了,还未尽兴么?想是少了道下酒菜吧,想是就等那四个撮鸟将吾的项上人头送回来与你三个下酒吧?哈哈哈,妙极妙极,爷这便如你三人所愿,将这头伸来与你们瞧瞧!!!”说到这,他扭头看向畏畏缩缩模样的老袁,冷冰冰的挤出一句话来:“对不住了,恁地却饶你不得!!!”左手探出,将老袁口鼻一掩,别说老袁已是惊的不能言语,便是能言语此刻也无力出声。那右手的朴刀,直照准老袁的正心口送入......

约莫一个时辰之前,在坊市中老袁的小宅,他的女人及养子还在张罗着这家小店最后一日的生计。今日的客人稀少,到了晚饭的点,基本无人光顾了,母子俩便将剩下的甜品点心盛出来只顾自吃。

养子已吃了两大碗元子,瞅见养母眉头紧锁,似乎心事重重,便开口关心道:“阿娘是在盼着老爹么?老爹平日里还需半个时辰方能回得家来。阿娘今日吃的甚少,湛儿为阿娘再盛碗元子罢!”“不必!你若不够,便自己再去盛一碗!”“湛儿够了,湛儿已吃了甚多,阿娘却不曾........”见养母言语皆是敷衍,神情看似不怎么爱搭理自己,湛儿便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这女主人越发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瞅上一瞅。又是一次起身,这女主人忽的面露异色,似是极为痛苦,忙将一直右手撑住桌角,倚住身子。只听着有水流的声音,女主人的裤子下摆已然湿了一片,还略带着一股腥味。女主人急急唤道:“湛......湛儿,阿娘羊水破了,这......这是要生了,你.......你快去叫隔壁的吴姨来......”养子被她这一下变故惊的也是慌了:“好.......好,阿娘您先稍候,我马上去请吴姨!”言罢撒开双腿飞奔出去。

不一会儿,湛儿领着一个手臂粗壮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前来帮手的年轻丫头,匆匆回到小宅。女主人额头满是汗水,见到中年女人到来,吃力的挤出几个字来:“吴......吴家阿姊,你......来......啦?”中年女人:“妹妹勿怕,姐在这儿呢!妹妹休要再多言语,留些气力,一会儿使力气的地儿多了。”吴姨先叫那丫头去烧开水,见湛儿愣头愣脑,全无处变不惊的范儿,便叫他将门关严在外头等待。湛儿长那么大,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想象不得这生个娃儿这么大阵仗,只听着屋内不时传出吴姨的咆哮声:“用力!用力啊!快出来了......快出来了......再用力!再用力!”就这般折腾了约一个时辰,只听得一阵婴孩儿的啼哭声将这段嘈杂之音打断。

湛儿听得婴孩儿的哭声,兴奋地腾地而起,跃入屋内,只看见那吴姨怀抱着新生儿,欣喜地对着自己的养母道:“是个带把儿的......带把儿的,这老袁总算是有后了......”湛儿走到吴姨面前,瞅着这新生儿道:“这便是弟弟了?我也要抱他!”于是伸出双手去托这婴孩儿。“啊哟,你这孩子,你会抱吗?啊哟,你要托住他的头,不然他会哭个不停!”这婴孩儿一经湛儿的手,便哭的撕心裂肺,待得吴姨再抱回去时便安分了许多。

这情景,令得湛儿不敢再抱,心中似有几分沮丧。吴姨仔细端详着新生儿,欣喜的对女主人道:“妹妹,你这娃儿一眼瞅去就是他老袁家的种啊!你瞧这右脚的脚趾,右边过来第二只竟比中间那只还要长出些许,竟和老袁的一模一样。当日我便说老袁,他这般稀有的脚相,休说是在这孟州地界,便是咱整个大宋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来!”

忽然,这女主人双目圆瞪,问道:“吴家阿姊,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吴姨回道:“哦,刚听外头更鼓声,已是一更了!”“一更了?咋我家男人还未归来?”“这......老袁不是今日最后一日当差么?兴许是一些交接事宜给耽搁了,比平时晚了些。妹妹勿急,俗语说好事多磨,便是叫那老袁再磨些时刻再知晓这等喜讯!”

女主人陷入沉思,忽的猛然叫道:“湛儿!!!你......你快去都监府把你老爹找回来!快去!现在就去!他若还未完事儿,你便将他拖也要拖回来见我!快去!!!”吴姨一愣:“这.......那么急么?”女主人又吼道:“快去!现在就去!把你老爹拖回来快!”吴姨忙安慰道:“啊哟,妹妹你刚诞下麟儿勿要动怒!”随即转向湛儿道:“孩子,那你就快去找你老爹回来吧,你阿娘是真急了!”湛儿应允了一声,便拔腿飞奔出门,直向都监府而去。

等湛儿走远,吴姨扭头看向女主人,略带责怪的说道:“蔑家妹妹,你为那老袁家开枝散叶是天大的喜事,不用这般着急吧?何必对个孩子这般凶?”女主人这姓氏十分稀有,绝少有人提及,一般人听过两三次也未必记得住,只有吴姨这般多年来的左邻右里才会说起。

只见女主人躺在床榻上,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地说道:“吴......吴家阿姊,你......你不......明白,官......官字......两......两张口,容......容不下四......四张口!”吴姨惊道:“哟,妹妹这是咋啦?咋说胡话了呢?什么官不官的,容得下容不下的?莫不是有烧?”正欲伸手去探女主人的额头,另一只扶着床榻的手却似触碰到了什么,这榻上怎这般潮湿,还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于是低头下去细看。“血!不是.......这怎么回事儿?方才生下娃儿时不是好好的么?也无甚异样啊?怎得忽然就流了这许多血?”

吴姨一下子慌了手脚,想着法子在给女主人止血,但看着似乎是杯水车薪,于是急急地唤那来帮手的丫头:“春眠!!春眠!!”那丫头听到唤她,便立即来到吴姨近前。吴姨问道:“春眠,那许郎中今日可在医馆内?我这妹妹想必是大出血了,得......得马上找他来医!”“我听闻许郎中今日午后便出诊了,去了城西,此时应尚未归来......”“这.......这可怎生是好?我......我这妹妹命悬一线啊!”“吴姐姐莫急!我们两个女儿家的手上无力,我去找阿生哥,用他家的推车推她去城西寻许郎中!”

却再说这湛儿应养母所求,去都监府寻老袁回来。方才见养母言语间神情凝重,想是不知养母要见老爹有何要紧事,不管何事,湛儿这脚下也是不敢怠慢。虽说开始是一路飞奔,但不一会儿便腿力不济放慢了下来。毕竟从他家这小宅至都监府,也是有好几里地的,老袁脚力甚好,天天走日日走也需两炷香时间方可抵达,湛儿跑跑停停也费了两炷香时间方才肉眼能瞅见这都监府的所在。

湛儿正欲向前飞奔入得府去,却见迎面走来一人,但见这人双目圆瞪,披头散发,一身破旧的衣衫皆被染红,右手握着的一把朴刀,刀身已皆被染红,刀尖上的一抹红还吾自向地上滴淌着。湛儿被他一惊之下,自是不敢言语,心想这都监府门口怎会有强人杀人越货并走的如此大摇大摆?湛儿急急让到一旁,这条道上到了夜间光线不佳,那汉子似乎也未注意到这少年,只顾自径直向前走。湛儿躲在角落见那汉子的背影渐渐远去,方才敢回到正道,也顾不得细想别的,这都监府平时虽走动少,但毕竟走过几遭还是有些印象的,当下往这后门而入,直往老袁的办公地马房而去。

湛儿飞奔至离马房还有三四丈开外时,忽觉脚下有什么物事将其绊倒。湛儿急急爬起,俯身细看时,地上竟横着一人,这人口张的老大,颈上一个硕大的窟窿,整个脖子连着前胸一片殷红,血似已流干,这人是已死了有一阵了。那双眸子,直勾勾的瞪着湛儿,这孩子心中大骇,一声惊呼,方才爬起来便又因此人的死状吓的屁股着地一跤跌倒。

好容易回过神来,湛儿想起此人便是与老爹共事多年的那个好吃懒做的后槽,他从前偶尔来府上寻老爹,与这个人照过几次面。这孩子记起这养母是责令他来寻老爹的,口中念叨着“老爹,老爹......”,也顾不得这后槽的尸身,挣扎着爬将起来,跌跌撞撞的扑向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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