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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吕文颂的之言语,卓元揭心中一惊:“这京西北转运使舒大人官拜三品,上个月曾听知府大人说到,本月这位转运使大人会巡游遍访治下之地,届时将途径孟州,自是会来考察一下治下地方官吏的政绩。何以这舒大人来了孟州,并非第一时间去到州府衙门巡察,却在此处与这丐帮一干人等走的如此近?”

讲到此处,需要说道一下。这大宋朝自开国以来,沿袭了前朝大部分的体制,并吸取了先唐一盛即衰之教训。自大宋一统中原以来,太祖皇帝深谙先唐亡于内患之由,故而自登基后便有了“杯酒释兵权”一说。从太祖皇帝始之,历代君王无时无刻不在通过改革体制来削弱各军政、财政要员手中的权柄,恐其不断做大做强,久而便生出谋逆之心。毕竟前朝便是一个例子,唐末各地节度使独揽军权、财权于一身,其中野心勃勃之人,便思取而代之、黄袍加身之事,直致战乱频起,终致前朝衰亡。

先唐时,实行道、州、县三级制,最高的道这一级,最高行政长官对应的便是节度使。由于道这一级的官员权势过甚,是导致先唐衰亡的主因,故自太祖皇帝,取消了道这一级,改作州县两级制,京畿政令直接下达至州一级。后因大宋境内州府一级地域甚多,政令一一对其下达极为繁琐,故而不得已又在州级之上新设了路一级。自太祖驾崩,太宗皇帝即位之后,便开始实行新的路、州、县三级制。

初时,太宗皇帝将举国设为十五路,后又恐个别路一级的当权者所管地域较为广阔,久必生乱,故又将一些地域较广的路拆分成两三个,分别由不同的官员治理。因此,历经几任帝王,到如今徽宗皇帝之时,已拓展至二十六路。

并且,先唐时,道一级是节度使一人独揽大权,而如今这路一级,却是由经略安抚使、转运使、提刑按察使、提举常平使这四人共同管理,称之为“四监司”。这经略安抚使统管军民,是这一路的最高军政官员;这转运使,掌管这一路的财赋税收,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举贤荐能等职责;提刑按察使,掌一路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和监察职能;提举常平使,又称“仓臣”,负责管理常平仓救济、农田水利等。此“四监司”可互相牵制,防一人权势过高。

再说这位京西北转运使舒大人,掌管的便是这京西北这一路的财赋税收,这京西北一路涵盖河南府、颍昌府、孟州、郑州、汝州、陈州、蔡州、颍州这八处州级地域,其地位着实不低。这“四监司”中,提刑按察使、提举常平使品级略低,权柄也自逊色不少,而经略安抚使和转运使,一个管军政,一个管财政,算是为了军权和财权分离而分别设立的两个官位。这两位,可以算的上是这孟州知府的顶头上司了。

卓元揭心中寻思:“这吕文颂所率之丐帮污衣派,怕是早已巴结上了京西、京东、河北、河东四地的经略安抚使及转运使,其势之大令人生畏。今日这夺遗孤之事,我切不可妄动,须从长计议才是。”

须知,这京西一地便有京西南和京西北两路,这京东一地便有京东东和京东西两路,这河北一地也有河北东和河北西两路,唯有这河东一地是自成一路。这四地,加起来便是七路,而举国上下不过二十六路而已。由此可见,当今这丐帮的势力,已是遍及举国四分之一的疆域。

这二十五年来,硕大个丐帮,竟推举不出一位可服众的帮主,泱泱大帮群龙无首似一盘散沙,按理其势应当走衰。却不曾想,这十余年来,这净衣派几位骨干力推一众敛财之门道,当真是财源广进、富可流油,其声势较之乔峰掌教之时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说那马车在距人群四五丈开外的空地儿停了下来,在随行人员的搀扶下,只见那马车上走下来一人,看上去约四十出头,头顶乌纱,着一身紫色官服,眼神迷离的打量着众人。只见一众污衣派弟子有序的分列两排站定,只听这吕文颂口中叫道:“丐帮吕文颂携帮内众人恭迎舒大人!”随即鞠躬作揖,丐帮众人也依着吕文颂的样儿鞠躬作揖并齐声道:“恭迎舒大人!”

卓元揭及送葬人群见此情形,也便不约而同的行鞠躬作揖之礼。想来众人皆以为来者毕竟是三品大员,乃朝中重臣,无论如何排场还是需给一些的。只见这舒大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对吕文颂道:“吕长老,本官今番至孟州乃是例行巡视考察之责,你与众人无需如此大排场恭迎于我!”

吕文颂闻言,立时进言道:“大人为官,素有清廉勤俭之名,不喜阿谀奉承之事,这却是老夫安排不周,过于世俗了!”随即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散开。卓元揭及送葬众人见此情形,也均直起身板退到两边。

这舒大人以左手背掩鼻轻微咳嗽了一声,道:“吕长老,今番本官此来孟州巡访,并未去到这孟州府邸,而先来到此地,你可知是为何?”吕文颂忙拱手道:“老夫不敢妄揣大人之意,望大人明言。”

卓元揭在旁侧听得舒大人这般言语,心想之前自己便对转运使大人一反常态出现在这孟州城西落葬之地颇有疑问,如今转运使大人自己提及此事,倒要听听究竟是何缘由。当下屏息倾听,只听得舒大人又言道:“吕长老,本官近些年来,听闻贵帮因收容遗孤之事,与民众时有冲突,故而激起各地民怨不断,可有此事?”

转运使所问之事,正是卓元揭所想之事,他继而将目光移向吕文颂,且看这老家伙如何作答。只见吕文颂不紧不慢地回道:“回大人,这收孤之事遍及京西、京东、河北、河东四地,波及甚广,故而时有与百姓生起争端,却也是平常之事。只因老夫平日里约束不利,帮中一些弟兄处事时过于鲁莽冒进。可这些争端之事,老夫听闻后便立时前去善后安抚,争端早已平息,双方均对善后及结果并无异议。既然双方已无异议,这激起各地民怨不断却是从何说起?老夫以为此言实属无稽之谈!”

“好,过往之事本官并未在场,无从知晓细节实情。本官只问,现如今此时此地,贵帮与这送葬众人之争端,其中是非,吕长老当如何说?”“大人明鉴,此事各中细节,老夫均已知晓。我帮欲收容这两位遗孤,一位乃是这故去的袁姓马监与其妻蔑氏于七年前收养,另一位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乃是这二人所出,是亲身骨肉。此二人既已故去,他二人却又再无旁系亲属,故敝帮收容这俩孩童自当是合乎理法,只是......”

“只是什么?说下去罢!”这吕文颂停顿片刻,继续言道:“只是帮中兄弟行事确是鲁莽,不懂礼数,也怪老夫平素里管束不严,教导无方。先前帮内收容之遗孤,尚未出现今日这等事由,即欲收之孤双亲刚故,尚在落葬戴孝之期内。因此收孤此举虽合乎理法,却不通礼数。老夫也正欲训诫他们,遇此情形,须当过了这落葬戴孝之期即五七三十五日,方可再行收孤事宜。”

吕文颂双目余光扫向这转运使舒大人,见他只是倾听,并似在沉思,并未继续言语,于是又补充道:“大人,敝帮上下,多是性子极烈的豪爽男儿,行事时言语顶撞了对方,引起争端,已是常事。一个时辰前,老夫得报,方知帮中兄弟今日会来这城西落葬之地收孤,老夫思来此等场合收孤,确是不宜,必起争端,故而急急赶来此地只为安抚住众人。岂料老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帮中兄弟竟已与人动起手来......”

转运使大人摇头道:“此等行事当真粗鄙不堪,既如此,可有人受伤?”此时言不由站出来拱手向他禀明道:“草民回大人话,起初我帮史兄弟与这已故蔑氏的金兰姐妹吴氏因口角而起了冲突,史兄弟性子烈,一时失手便以长鞭误伤了这吴氏......”

说到此处,言不由身躯转而朝向卓元揭,随以右手心朝上,指向他道:“而后,这位孟州府中当差的卓朋友现身,误以为我帮欺负妇孺,便出手阻止,草民见这位卓朋友武艺甚高,恐他伤了史兄弟,便与居兄弟、安兄弟一同与之动起手来,不想我三人本领不济,草民右手拇指受了些轻伤,这位居兄弟前胸受了些皮肉伤,但草民及兄弟几人皆是山野之人,皮糙肉厚的紧,这等皮肉小伤全不放在眼中。现今吕长老前来圆场,我等正要与之冰释前嫌,皆是误会,皆是误会......”

转运使转向卓元揭问道:“既是孟州衙门中人,你且上前回话,他们丐帮这两人所言属实么?”卓元揭上前一步作揖道:“属下回大人的话,属下今日乃是受知府大人之托,前来此地送故去的袁氏夫妇一程,只因公务缠身,来的迟了些。来时见到丐帮中人以长鞭伤人,便出手阻止。丐帮人称是应属地公文办事,行这收孤之事谊,属下便言落葬之日行这收孤之事确有不妥,劝其罢手。最终未与之谈拢,便动了手,丐帮两位朋友确为属下所伤。”

这吕文颂听卓元揭言毕,立时接过话来道:“唉,大人,此事起因,全因我那不成器的外甥!这竖子终日无所事事,尽惹是非。老夫的阿姐走的早,老夫碍于帮内事务无暇管教与他,久而将其宠溺成这般模样。前日,这竖子偷偷顺走了老夫的软鞭,今日便以此鞭在此伤人,进而引发这众多误会。适才这吴家娘子言我丐帮恃强凌弱,强抢孩童,正是因这竖子持鞭伤人之蛮横行径,败坏门风,陷我丐帮于不义......唉,真是家门不幸......日后老夫定当严加管教!”

言罢,吕文颂扭头朝着自己的外甥狠狠地瞪上一眼,他那外甥被他这犀利的眼神瞪的一激灵,两股战战竟支撑不住身躯,双手掩面瘫跪在地,不敢再瞅他舅一眼。

“原是如此,此争端起因竟是贵帮中人年少轻狂,言行没有轻重,伤了他人。那吴氏伤势如何?”转运使刚问之,便有众人抬起吴姨的左臂,只看那吴姨左肩至手臂处有一道一尺来长的鞭痕,幸得吴姨身板硬朗,并未伤到筋骨,但这道血口子颇长,落鞭处皮肉外翻,瞅着却也有几分骇人。

只见这吕文颂忽然叫道:“金疮药何在?”话音刚落,便有一丐帮弟子将一个素色小瓶交于其手中。吕文颂走到送葬人群跟前,又道:“此金疮药是我帮中弟子治疗外伤所用,一日外敷两次即可,我帮中尽是男丁,请恕未能为吴家娘子上药,此事还望诸位代劳了!”

送葬众人对这吕文颂略有畏惧,竟不敢接其手中药瓶。卓元揭上前接过药瓶,冷冷道:“多谢吕长老赠药!”随即转手将药瓶递于一旁的丫头春眠手中。

转运使舒大人见此情形,便似打圆场般说道:“如此甚好,诸位皆是大宋子民,有误会解开便好,切勿行睚眦必报之事。吴氏,你回去须好生将伤养好。吕长老,本官此次来孟州,临行前经略使大人曾叮嘱本官,要本官严加督促贵帮行事,收孤之事当好生与人相商,切勿扰了百姓,引起民怨,你须严加约束下属,切勿生出诸多事端!”“是是是,老夫此次回去定当好生管束下属,若有扰民之事,定要以帮规处置!”

“好好,既如此,此次收孤之事当于五七之日后方可再行,今日既是头七,那贵帮再等二十八日后再来领人罢!就此散了吧!”“是是,老夫谨遵大人之言行事。”见转运使大人的马车走远,吕文颂令一丐帮弟子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递于卓元揭手中,对着他轻蔑一笑道:“卓朋友,舒大人既已示下,落葬戴孝之期内不得收孤,那此婴孩便也先交于你,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卓元揭冷笑道:“吕长老,后会有期!”

只见吕文颂将手一挥,一众丐帮弟子随着他缓缓远去。卓元揭见吴姨有伤在身,便将这老袁的亲生骨肉先交于春眠手中照看。他此时心中思绪已乱,想来现今这朝中,诸多官员之财路看似都与这丐帮有些许干系,故而上峰对丐帮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行事得体没出大的乱子,上峰对其还是百般维护。今日转运使这一出,表面看似是为民说话,实则是在敲打丐帮日后行事需小心谨慎勿要落人话柄。若往坏处想,没准这转运使大人正是应丐帮相邀而来踩个点,表面是训诫丐帮不要侵扰百姓,实际却似在告诫百姓不要太过为难丐帮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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