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城,北门,戌时。
“卓大哥,都这个时辰了,您还要出城去么?”“嗯,道上的兄弟远道而来,邀我去赴老太爷的寿宴。我这兄弟有些时日未见我,一时高兴,是以多饮了几杯,终是不胜酒力。故而吾雇了这马车随之一同出城去得老太爷庄上。”“哦,原来如此,可为何走的这般急?不等他明日酒醒后再动身?”“老太爷寿辰是在明日,明日再动身怕是在开席前赶不到阳城,故走的如此急!”
这说话之人正是卓元揭,与其对话之人乃看守孟州北门的校尉。那校尉抱拳道:“卓大哥,容小弟我瞅上一瞅,例行公事,切勿见怪!”“此乃公事,卓某亦是当差的,岂会不知?兄弟,请!!!”话音刚落,那校尉便伸手去掀马车的布帘。
校尉将头伸进探去,只见这左侧半卧着一男子,约三十五六,双颊红晕,眼皮直在打架,嘴间吐着酒气,显是喝高了;这右侧端坐着一妇人,年约二十八九,怀中抱着一尚不足月的婴孩儿;这二人中间,还坐着一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自熟睡。
这校尉査毕,直起身来道:“呵呵,这孟州城内皆言卓大哥人缘甚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您的兄弟来邀您去赴宴,自己亲来不说,还拖家带口一道来。便连这呱呱坠地不足月的娃儿,都要来与卓大哥送行。”
“哈哈,兄弟见笑了,这马车中,大的那个娃儿是我这兄弟所出,在家闷得慌,见我兄弟要远行,便赖着缠着要一并出来;这小的那个,乃我兄弟其妹所出,按他那里的乡俗,这新生婴孩在足月前,须行得百里路,日后成年之时,便可踏平坎坷、平步青云。只因其妹方诞下子嗣,其身尚虚,不宜舟车劳顿,故这携子远行之事,便由我这位做兄长的兄弟代劳了。”
“这等乡俗,小弟亦是初闻,却也有趣。我等草莽之人所想,这新生麟儿,若一出世便常置于府宅之中,久而难免溺的养尊处优;若一出世便与这良驹车辙为伴,权当历练,他日拜将封侯,亦未可知......”校尉停顿片刻,又道:“卓大哥既要赶路,小弟便不再叨扰了。此地北上去阳城之路,地势不平,夜里赶路需慢行才是。”
言罢,这校尉向城门口几个兵士挥手喝道:“放行!!!”卓元揭忙向他道了谢,走近那车夫叮嘱了几句,便钻入了马车。随着这车夫策马扬鞭,徐徐驶出城去。约行出三四里地,这马车内的男子悠悠醒转来。
男子眯着眼向外张望:“已出城了?”卓元揭回道:“嗯,出城了。哟,兄弟你酒醒啦?”“酒醒?这说的甚话?卓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在下,吾自幼千杯不倒,你几时见我醉过?”“哦,那适才在车内鼾声如雷的不知是哪一位?”“这......吾那是舟车劳顿,故而有些乏了,却不是吃酒吃的!”
“先不与你斗嘴,说正事吧!卓兄,你往后怎生打算?”“今番我携袁大哥的两个遗孤出得城来,便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此事必是开罪丐帮了,这丐帮势大想必不会与我罢休,这府衙怕是回不去了。天下之大,也不知该去向何方?”“卓兄,这丐帮弟子遍天下,你背后没个靠山,一人如何应付的来?要我说,待我回去说服我爹,叫他与我些金银,咱招兵买马,再叫上咱从前那班弟兄们,学那山东晁盖、江南方腊,占它几座山头,岂不美哉?”
卓元揭双眼朝他一瞥,道:“兄弟休要胡言!老太爷一生好积德行善,岂能容你做这落草为寇之事?”“那你说怎生是好?那丐帮的人若是来为难你,做兄弟的岂能袖手旁观,可手上无兵无卒,若要与之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是卓某牵连兄弟了,待到得阳城,兄弟只顾自去便好,你尚有老父,不似我这般孤身一人举目无亲。莫要叫我再拖累于你。”“卓兄,你这说的哪里话!这袁马监与你也非亲非故的,你为他两个娃儿不惜自断前程。你待外人尚且如此,何况咱俩这交情,吾岂能弃你于不顾?”
“唉,想当年家父走时,吾刚及弱冠之年,家父晚年清贫,未曾留甚私产与我,只留于我剑谱一本。七年前我来孟州路上,盘缠已是用尽,身无分文,食不果腹,若非这与我同路而来的袁老哥资助我酒食钱米,我安能在这孟州城安顿下来?更别谈而后入了府衙当差了。”
“是了,卓兄你素来知恩必报,你必是想,你如今得来的这差事,乃是拜那袁马监的恩赐,你若保不住他两个娃儿,这差事做的亦是心亏。故而不思自己前程,也要将这两个娃儿送走,莫要被丐帮抢去。呃......对了,这许多年来,绝少见卓兄提及令尊的过往,我依稀记得,上回你提及令尊时,说过令尊当年是在福建的一个门派......”
“易兄弟,家父的过往,大略说与你听也无不可,只是家父走前曾嘱咐我,他那门派的名目切勿与旁人说起,以免惹出是非。”“这个小弟我懂,但凡有些名望的门派,免不得树大招风,令尊不愿旁人听到这门派的名字,是恐遇上与贵派有恩怨过节之人,防生事端。”
“那是五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极为厉害的门派,先后吞并了大大小小百余个门派,顺从它的武林人士皆被施以一种寒毒,用于控制他们。家父所在的门派,因不甘屈尊人下,便与之相争,岂料对方武功极高,终是惨遭灭门,门中弟子尽数被戮,唯有家父一人因事发之时未在福建,而幸免于难......”
“嗯,这个极为厉害的门派,叫甚名字想必卓兄也是不便相告。”卓元揭哈哈笑道:“正是如此。这门派中人行事极为狠辣,单杀得门中弟子仍不罢休,这弟子的家眷等也尽皆遭其屠戮......”
“这......门派相争,这门中人生死有命亦是自然。但若连孩童妇孺都不肯放过,那这个极为厉害的门派也忒过歹毒了......”“家父生前,曾与我说,在被灭门之前,家父家境殷实,且已有妻室,育有一子一女,亦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岂料一夜之间,全家上下四十余口,除家父外,尽皆被害......”说到这,卓元揭心绪似有轻微起伏,停顿了片刻。
“那......后来呢?令尊去寻仇了么?”“家父自知武功远不及对方,便一路逃到长白山,不曾想,竟偶然间得到一本先人遗留下来的剑经。于是家父便照着这剑经中所载,在这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般苦练三十载。自觉剑术大成后,便下得山来,欲寻那门派复仇......”
“令尊苦练三十载,想必是武功大进,大仇得报了......”“易兄弟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家父下得山来,沿途见闻不少关于这门派屠戮众多其他门派的惨状,足见这三十载间该门派并未得闲。于是便欲与几十个饱受欺压的门派中人同气连枝,共抗大敌!”
“嗯,要报大仇一人之力却难成事,需与人结盟,方可事半功倍。”“家父经这些人口中得知,这极厉害的门派内部,因师门之中内斗,已自耗不少。若趁此时起事,定能令其瓦解。只是众人身上所中寒毒,须它门主方可解,故而众人仍有顾虑......”
“便是说如若取了这门主性命,那么众人身上这毒,普天下无人能解了么?”“是也,听闻这寒毒,乃是以门主独门内功所施,旁人修为不够,自是解不了。而后有一日,众人发现又一被施毒之人,观其状,无意中竟窥到施毒者功力有衰退之迹象。于是众人筹划一番,决定起事,待群豪聚于一处后,一众人便攻入了那门派腹地。家父当时亦参与了此役,当时只想着制住功力走衰的门主,逼其道出解毒之法......”
“那,最终制住那门主,取得解毒之法了么?”卓元揭摇头答道:“这世间之事却是难料,众人攻进去后,却得知这门主已死......”“啊!那......后来这毒是如何解的?”“这门主临死前,竟已传位于他人,承其衣钵之人不过二十四五岁,家父见此人其貌不扬,并未看出有何过人之处,便上前追问这门主临死前可曾留有涉及解毒之法的遗言......”
“这年轻人作何解答?”“这承其衣钵之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遗言他只肯说一半,与家父想问之事全不沾边,另一半却死活不肯说。还吾自说什么,门主之另一半遗言只与他自己有关,与众人无关。家父想若不问出解毒之法,众人皆不能活,便对其出手......”
说到这,卓元揭忽然反问他这位易兄弟:“兄弟以为,卓某的功夫如何?”“这......咱几个兄弟中,属卓兄你功夫最好了,咱几兄弟对你那是好生钦佩。”卓元揭摇头道:“我这点粗浅功夫,较之家父,不足四成而已。”“令尊于深山中苦练三十载,武功那定是卓绝。”
卓元揭又摇头道:“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一点不假。家父与之动了手,群豪中也有一功夫不错的女子跳出来与家父一并对他发难。岂知几招一过,家父方知对方内功修为极为精湛,自己远非敌手,只得罢手。”
“这人这般厉害么?那......打不过亦无办法,这毒便解不了了么?”“呵呵,世事难料,这门派原本的门主心地何其歹毒,而这承其衣钵之人却是极为心善,问明众人来意之后,便不惜自耗内力,一日内便为百余人解了毒。自此,这诸多门派长达数十年的恩怨,就此化解。”“这......此事反转的亦忒快,始料不及,始料不及!”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车夫勒停了马,喊道:“这位爷,已依您吩咐,到得沁水河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