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车夫喊话,这易姓兄弟便道:“卓兄,咱到了,下车再唠吧!”卓元揭点了点头,推醒了熟睡的少年,架着他下了马车。易姓兄弟亦同身侧怀抱婴孩的妇人一并下了车,随即自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入那车夫手中,并道:“多的权当打赏你的,回去后勿要与人多言今夜载过我等之事,去罢!”那车夫垂首道:“多谢公子,小的定当守口如瓶。”
见车夫驾车走远后,卓元揭眼望着沁水河,问道:“兄弟与那船家约得是几时过河?”“约在亥时一到便登船,现今已到亥时,却不见船来,亦不知是因何事迟了?”“易兄弟无需太过忧心,现不过刚到亥时,如今这时日天已渐寒,河面风大,这来船应是逆风而行,故而迟了。”“卓兄所言不错,再等等吧。”
一旁的少年揉了揉半睁半闭的双眼,他隐约记得两个时辰前自己还在摆放着父母灵位的家中,怎得一觉醒来却已在这风声大作的河边,便问道:“卓叔,这是哪儿?我们要去何处?啊,这儿好冷啊!”边说边双臂交错,上身蜷作一团,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颤。
卓元揭除去外衣,与这少年裹上,道:“湛儿,叔问你,你是愿被十余日前你老爹落葬之时那位老伯将你领走,还是愿同叔一起?”“不,我不要同他们走,不要同他们走!我要跟卓叔一起......”“好!那从今往后,叔便带着你闯荡江湖,有叔在一天,定不教外人将你抓走!”
一旁的易姓兄弟听罢他俩言语,哈哈大笑:“我说卓兄,袁马监的这个娃儿也忒过娇贵,你往后带着他闯荡江湖,他只怕吃不得那种苦。倒不如到了阳城之后,索性便常住我那庄上。别的不好说,纵再不济亦至少能保他衣食无忧。”湛儿听他言语中略有嘲讽之意,顿感羞愧,当即拽紧了卓元揭与他的外衣,垂下头来。虽然仍是觉得有些体寒,却也不敢再多言语,以防这易姓兄弟以此由头相讥。
“不可不可,我此番已是与这丐帮结下了梁子,又岂能牵连兄弟与贵庄。我只求带着他走的愈远愈好,叫丐帮弟子再难寻到。”“卓兄,这丐帮势力遍及京西、京东、河北、河东,涵盖四地七路,你走到哪里不都会被他们寻到?难不成......你......要去辽东?”“不错,家父曾在辽东长白山三十载,我也欲带着湛儿前往,顺带瞅一瞅家父当年练功之地是何景色?”
易姓兄弟仰头看向漫天星空,沉思片刻道:“现今辽东之地,是女真人的地界,现今宋辽边界纷争渐少,而这女真却与辽人斗的甚烈。辽东之地现今已尽数为女真所占。卓兄若能顺利出关入得辽东,便也安全了。”他转念一想,又道:“大的这个娃儿你可带出关去,这小的这个又当如何?卓兄你一个七尺男儿,又无妻室,这襁褓中的娃儿若是饿了,哭将起来,你如何喂之?”
卓元揭拱手道:“我与湛儿不劳烦牵连于兄弟,只因我二人样貌,丐帮中人必是早已记下,藏便也是藏不住的,留下只会拖累兄弟。因而我二人只得远走辽东,方可自保。而小的这个,如今尚未满月,婴孩长的飞快,这每一日的样貌均有不同,外人难以辨认。故而拜托兄弟养在庄内,兄弟的庄内也有奶娘照料,总好过被那丐帮领去卖与他人。兄弟只需教庄内人严把住口风,这丐帮纵再有甚神通,亦是查不出端倪的。”
“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小弟定当视如己出,将其养的白白胖胖。我庄里下人均是精挑细选的本分之人,从不爱嚼舌根议论主子之事。就算真有人问及,我便言是自己与外头人所生。”“卓某先前说是不愿拖累兄弟,可终究还是拖累了,如此还教兄弟落下个在外寻花问柳之恶名,吾心岂安?”
“卓兄说哪里话?兄弟我虽说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似我这般视兄弟如手足,视女人如无物的性子,哪个好人家的女娘看的上我?为此,俺爹这些年没少训斥与我!我既无婚配,便亦无需守这夫妻之道。在外头见得一女子,情到深处便与之生子,亦属平常,却如何当得起这所谓寻花问柳之恶名?”
卓元揭笑道:“想来竟是我等这些兄弟们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这些年来,你只与我等兄弟们把酒言欢,却不见你对甚女子嘘寒问暖。这男女之事,本便应是男子主动在先,似你这般对女子视若无物,又怎会有女子爱慕与你?唉,这也均怪我等草莽之人,与你处的久了,也难免长了你身上的草莽之气。我乃是一府衙小小捕快,并无多少俸禄,三十好几未得婚配亦不为怪;而易兄弟你乃是老太爷独子,家境殷盛,按理早该择得佳配。然你过了而立之年尚未婚配,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如此看来当真是被我等兄弟拖累了,唉,兄弟的错,兄弟的错。”
“卓兄莫要折煞于我,吾自己寻不到佳偶,却怎可将此事赖在兄弟们头上?”“好了好了,易兄弟,此事打住,咱说正事。今番若非兄弟谋略过人,咱这瞒天过海之计,怕是骗不过袁老哥家周边的丐帮眼线。”
“卓兄谬赞了,吾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许多年,这些心智还没有么?我听得卓兄与我道,要将这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弄出城去,心中便有了掂量。我便在庄上选得一姿色上乘、精干手巧的奶娘,扮作吾之外室;再挑得一个与大的那孩童仿佛年纪的少年,与他些银钱糖果;再自那市集买来一只与婴孩差不多长短的狸猫,以似婴孩般的襁褓裹之。诸事齐备,便即动身......”
这易姓兄弟继续徐徐道出这瞒天过海的经过:“待到得你处,权当久别重逢,拖着你只顾痛饮。这丐帮的眼线必是瞅见我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一怀抱狸猫的妇人入得屋来。我等掩起门来只是发出饮酒猜拳之声,这两个孩童换了衣衫,并叫我这手巧的奶娘将二人发式也一并换了,这狸猫与这婴孩也互换了襁褓。待到我等临走时,我只装醉,便似仍是领着先前那孩童和狸猫出行,那眼线离得远也辨不清楚......”
“是了,易兄弟此事,怕是也瞒不了他们多时,是以我们连夜出城。”“不错,当丐帮那班人发现异样,我等已到得阳城了。”“嗯,这出城之日乃是我所定。丐帮依约,会在五七之日后前来领人,我思来想去,这其一:若在四七之日后出城,或是临近五七之日时出城,丐帮必会多加防备,故而最终我择定,于三七之日后,便携两个娃儿出城。”
“卓兄思虑周详,丐帮与你乃是在头七之时定下的收孤日期。若要防你携人出逃,多半会着重于二七之时或是四七之后临近五七的当口。他们见二七无事,这三七之时定会略有松懈。”“这是其一,这其二:如今天已渐寒,我料想再过得十余日,这沁水河面恐会成冰,届时船不能行,亦便走不脱了。如此,也只能在今日出逃,方有一线生机。”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河面远处似有灯火,这易姓兄弟朝那灯火来处瞅了半晌,道:“卓兄,是我雇的那船,所幸来的不算太晚,我等准备登船吧。”只见那灯火越来越近,卓元揭定睛看时,乃是一中型楼船,宽约三丈,长约十三四丈。
卓元揭稍感困惑,问道:“易兄弟何以安排如此大船送我与两个娃儿过河?这排场也忒大了些吧?”“卓兄,我等又不是做贼偷渡,这排场越大,越不会令人起疑。况且俺爹的生计多是仰仗这沁水河上的水运,这河道上的跑船人多与俺爹相熟,自会给些薄面,因而雇这条船也费不得几个钱。”
见那楼船停稳,卓元揭等一众人开始登船。这易姓兄弟走在最前,只见这船上立着一秀士打扮之人,便即与他打招呼道:“老官,这黑灯瞎火,寒风凛冽的当口,还劳你送我与我这兄弟过河,端是苦了你与一众弟兄。待到得阳城,我必定摆上几桌,与今日来的弟兄们痛饮一番。”
那秀士彬彬有礼的作揖道:“南平兄说哪里话,世文也有许久未去看望世伯,理当世文做东,宴请世伯与南平兄才是。”“唉,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应是我做东才是。对了,伯父近来身体可好?”“劳南平兄费心挂念,家父还是老样子。”
这卓元揭的易姓兄弟,原名叫易南平,家中因生意上的往来,与这秀士打扮之人也算是世交。这多年以来,易家生意主要靠这水运,而这沁水河道上的大中型民船,皆是这官姓之人家中产业,故而两家相交甚好。
这秀士打扮之人,姓官名世文,年尚不足三十,但易南平却唤其为“老官”,只因其父常年卧病在床,这官家家业上上下下皆由这未过而立之年的官世文打点。他年纪虽尚轻,但多年持家的历练,与同龄人相比显得格外老成,因而熟人间有不少年岁长于他之人,也唤他为“老官”。
这“老官”的父亲,是个练家子,年轻时是个走镖的,只是走的镖不在陆路而在水路。早年因与这水路上的悍匪交手,受了内伤。如今年事渐高,因这旧伤落下的病根,多年来卧床不起,请了许多郎中来为之开药调理却收效甚微。
因其父早年曾相助官府平定沁水河一带的水贼,与这朝廷水军颇有些交情。这水军废弃不用的老式战船,便廉价卖与其父,其父令人改造成民船之后,便几乎垄断了这沁水河一带的水运。
“老官,有些时日未坐你的船,你这船上的弟兄有好些都换人了啊!老岳、阿恒等人可还在你这船上?”“哦,他两位家中有事,皆以结钱返乡了。”易南平正欲继续寒暄客套,这官世文却说道:“南平兄,这外面风大,还是先请诸位入得舱内,饮些烧酒热汤,再行畅谈可好?”易南平豪爽道:“那便客随主便,就依你,先进去坐定,饮一碗水酒再与你接着唠!”“好,那诸位便随我来!”
易南平正欲随着他快步前行,身后的卓元揭扯了一下他衣角,示意他放慢脚步。卓元揭轻声对易南平道:“你这位老官兄弟,我观其呼吸与步履,武功当是不弱啊!”“呵呵,卓兄目力果然了得,这老官的功夫自是比我高多了,但与卓兄你比,哪个更高些,我却说不好!”“易兄弟,我想说的并非他功夫如何如何,自你上得船来,你可有发现有甚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