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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引我去看看,是何船只?”吕文颂指示着那桨手领头儿,遂又回头看向卓元揭等人:“几位可愿随老夫一起?”卓元揭拱手道:“卓某......愿随大哥......一同!”易南平、官世文等人也紧随其后,一众人均来到了船尾。但见那船愈来愈近,肉眼可见那船上格外亮堂,将这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面映得通红。

“吕大人,这......这是......官船!”引路的桨手领头儿惊愕的说道。吕文颂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紧盯着逐渐驶近的来船。船上设施一览无余,这船亦是楼船结构,与官世文的这条船相仿,只是尺寸更大些。顶层挂着两排灯笼,故而远远看去灯火轰鸣,便将这河面也映红了。

吕文颂正自琢磨:“这黑灯瞎火的,平白无故驶出来条官船,且直奔我而来,似有来者不善之嫌。依这船上的排场布置,所载之人必是个人物!只是,如此规格的官船何以在此时此刻出现,莫不是我图官家父子船业之事已然败露,此人是特来阻我的?”

待到两船相距不过半里之时,吕文颂瞅见这船上不但挂了灯笼,还系了彩绸,这彩绸已被这夜风吹的凌乱。吕文颂瞅着,寻思这若是冲自己来的,那必是蔡京那边已是知晓自己要对老官家下手,这才遣人前来发难。遭遇时免不得兵戈相向,却为何在船上这般张灯结彩,布置的如此喜庆?

吕文颂心念一动,想这蔡京虽是耳目众多,眼线遍布各地。但思索起来,自己这几日行事极为隐秘,所用之人也皆为心腹,应是不会有甚纰漏而露了马脚。此船这个时点与己相遇,亦或只是巧合,但着实透着些诡异。既然摸它不透,且待它到了近前,再看它如何招呼。

两船已相距不足五丈,只见对面船上走出来一人,此人略显驼背,面部干瘪无肉,这人若可直起腰板,当有七尺身长。此时河面风势渐小,但仍透着刺骨的寒意,这干瘦的驼背人朗声说道:“对面船上当家的,可否出来说话?”

吕文颂听这人言语,更是令他觉着诡异。看这七尺长的汉子,发声却不似寻常男子,这声线既细且尖,吐字比那些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还娘。吕文颂顿了片刻,随即回道:“阁下有何见教?与老夫说便是了!”

这瘦高之人回头向船屋内低声轻语了几句,随即又对吕文颂说道:“我家公子原道今夜是孤舟而行,不想竟遇当家的亦是星夜行船。这相遇即是缘分,我家公子问当家的,可愿结伴而行?”吕文颂忙拱手道:“承蒙你家公子抬爱,老夫不过是东家底下一个管事先生罢了,只管得这一条船。我等终日以跑船为生,一船人皆是草莽,只懂载货卸货,不通半点风雅,恐煞了风景。”

这瘦高之人又言道:“先生自谦了!我家公子见多了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而故作风雅之人,只喜结交似先生这般真性情的汉子!”“你家公子当真折煞老夫了,老夫跑船只为多赚些银钱,好填补家用,好与弟兄们吃酒时多叫几个下酒好菜,算甚么真性情?不过就如此度日而已!”

瘦高之人又与船屋内低语了几句,又向吕文颂道:“先生莫要过谦,我家公子相邀列位登船来一叙,还望先生莫要推辞。”吕文颂正自踌躇:“这一船人来历不明,行事诡秘,这又不知是唱的哪出?但瞅着似友非敌,倘若当真对我有所图,也不妨登其船上,再窥究竟。”

一旁的桨手领头儿发话道:“大人,这船......来历不明,小的想这其中是否有诈?”吕文颂摆摆手道:“若真有诈,无需费这诸多周章。纵使有诈,老夫若不依他所言,必被其疑心而有所防范。此其一,至于其二嘛,你看此人不过一个传话的下人,衣着已是不凡,他的主人绝非凡夫俗子。若他主人当真有心攀交,将来只怕老夫还有事可仰仗于他。老夫这便登他船,倘有变故,只须出手拿住他家主人便可。”

桨手领头儿忙附和道:“是是是,大人运筹帷幄,且神功盖世,届时若有变故,只需出手拿住.......”“行了行了,别只会说好听的!你且记住,告知船上一众人等,在人前不可唤我大人。便唤我作......吕管事好了,唤官公子为少当家,转达下去,切勿错了!”“是是是,谨遵大人......不......吕管事吩咐,小的这就去转达!”

吕文颂走到卓元揭一众人跟前,说道:“卓兄弟、易兄弟、官公子,这来船的主人欲邀老夫登船一叙,几位可愿与我同往?”易南平按捺不住,问道:“这来船身份不明,他叫我们登船一叙,我们便要登他的船么?若是鸿门宴却又怎说?”

官世文见他言语过冲,忙拉住他衣袖道:“南平,稍安勿躁!我观此船的布置,这船主人绝非等闲。他既相邀,我们若贸然扫了他的兴致,恐会令其生疑。况且你怎知他便是敌非友?”“那,老官,你当真要去?”“我毕竟是少当家,若是不去,自然是失礼之举。”

“呃,老官,你这......居然还摆当家人的谱?这,卓兄你怎么说?”卓元揭也不出声,只是以手比划了下,意思是与官世文同去。易南平不解道:“卓兄,你这说话都不利索,还要随老官同去?你这是要扮作老官的哑巴书童么?”卓元揭仍是不接易南平的话。

“南平,你也得随我同去。我是当家的,吕前辈是管事的,卓兄是随从,就差你这个押运的富家客商了!”“啊?咋还要拖上我?”“走吧走吧,别闹脾气了!”官世文言毕,伸手过来拽着易南平便走。

吕文颂一行四人行至船尾,与那瘦高之人招呼了一声,于是那船伸过来一座一丈来长的接舷吊桥,四人先后蹋着吊桥登上船去。那瘦高之人忙上前相迎:“诸位请随我来!”

吕文颂一行四人随着他入得会客舱内,但见这里头较之自己那船还要宽敞不少,须知他们那条船的会客舱已经可容得六十来人了。四人一路走来,只见走廊两侧以及会客舱内的四周墙壁上尽皆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看来这船的主人格局甚高,当是学富五车之人。

四人入得内厅,先前那瘦高之人引着他们入席。四人均瞅见主座正中一人,年约三十四五,显然便是这船的主人。此人气度颇为不凡,衣着虽为素色但肉眼可见均是极好的料子。他此刻上身前倾,双目紧盯书案上的宣纸,一手执笔,时不时在宣纸上勾勒一番,而后垂笔再看。看了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口中轻声道:“不妥,不妥......”

这时那瘦高之人轻声对他的主子道:“公子,客人我已带到,待公子示下。”这主人并未看他,只伸出左手挥了挥,意在叫他不要打扰自己。他双目仍是只盯着书案上的宣纸,吕文颂四人虽离他有数丈距离,但均可清晰瞅见那张宣纸上有众多着色的图案。很明显他不想有旁人打扰他作画,吕文颂等四人见状也只得静候。

四人闲来无事,均打量起这会客厅的四周布置。四人均瞅得,这厅内除了主人和招呼他们的那个瘦高个儿,竟还有一人,端坐在主人左侧的副席,此人身着官服,看上去品级不低。眼尖的吕文颂和卓元揭更是发觉,此人外着官服,内穿甲胄,当是武将无疑。

卓元揭只是瞧出此人是武将出身,并未洞悉其他。而这吕文颂显是更见多识广一些,他只觉眼前这人,约莫五十出头,年龄与己相仿,怎的越看越觉得眼熟?吕文颂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脸色大变,心中暗道:“此人......此人这张脸,莫不是那大宋十节度使之首,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

吕文颂强装镇定,又不露声色的细瞅了几番,确认了这张脸不会错。这些年来吕文颂与这四地七路的官员来往甚密,常伴左右见着的朝中重臣亦是不少,自是认得王焕。吕文颂此刻已是满腹狐疑,心想这王焕乃是朝中二品大员,尚且坐在副席,主座的这位主人却又是何等尊贵之身份?

吕文颂又偷瞄了几眼引他们登船的瘦高个儿,恍然大悟道:“这个下人脸蛋生的白白净净的,言语既细且尖。先前与我招呼时我便疑惑,现在看来,此人九成是个阉人。这主人有阉人在旁伺候,足以断定必是皇室宗亲。不曾想,此行竟遇上如此人物,但愿是友非敌。”

此时,这主人又执笔在宣纸上勾勒了几番,再细看宣纸上的画作,渐露喜悦之色。从先前的微微摇头转为微微点头,似乎这画作已令他称心满意,这才放下宣纸,抬头看向众人。这瘦高个儿上前一揖道:“公子,邻船上的几位当家,老奴已领上船来。”

听这瘦高奴才言罢,这主人向吕文颂等一众人拱手道:“余平日素爱书画,幼时珍藏名作颇多,临了余也书写作画。方才余作画一时入神,冷落了几位,几位勿怪!”吕文颂忙作揖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一介草莽,终日以跑船贩货为生。承蒙公子不嫌老夫出生,邀我等登船一叙,又岂敢有埋怨之意?”

这主人继续言道:“老先生客气了,列位请坐,看茶!”吕文颂并未就坐,而是再次作揖言道:“公子抬爱了,容老夫引荐。老夫只是船上的管事,这位官公子是咱少当家,这边两位是客商易公子和他的幕僚卓公子。不知公子贵姓?”“鄙人姓赵,欲往江州寻人,途经沁水,本想雇船而行。因这天渐入冬,船家皆不愿载余。不得已多花些银两,疏通了关节,得此官船载余南行。”

吕文颂听他言语,暗想:“此人自称姓赵,足见我所料不错。当今皇室便是赵姓,但不知此人是哪位皇亲。只是,他说此行是去江州,而我原本也欲去那江州。此番究竟是巧合,还是此人根本就与蔡京一党,对我有所图?”

想到这层,吕文颂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心想皇亲与宰相结党不足为怪,且蔡京也颇爱字画,算是有同好。既是对己有所图,话也差不多挑明了,何以还要这般遮掩?难道真是自己杞人忧天,过于多疑了?正思虑间,忽然一旁的易南平指着墙壁上的一幅字发话道:“赵公子所藏之名家名作果然颇丰,易某今日在此间竟可得见唐代薛曜之墨宝,当真三生有幸!”赵公子哈哈笑道:“易公子你错了,你且细看这是否为薛曜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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