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的言语,易南平听来是既恼又惊:“邀她入大晟府?这,这......”“不错,若果真如此,这汴京城内,往后便不再是‘京城三美’,须改称‘京城四美’了。”易南平此时满面愁容,心中忐忑。方才还话匣子全开的状态,现如今是一声不吭,似在喃喃自语,嘟囔着为何这极品的女子总是与己失之交臂,而自己能遇上的何以总是些粗枝败叶,上不来台面的货色?
赵公子此时忽觉与易南平聊的投机,竟忽略了其余众人,忙招呼道:“余与这易公子一见如故,方才多唠了几句,恕余冷落了诸位。不知列位此番行船,却是要去往哪里?”吕文颂料想赵公子当问之事,终究是问了,立时回道:“老朽也正欲与公子说起此事,岂料方才插不上话。呵呵,这当真是巧了,我与少当家也正欲驶船去往江州。”
赵公子闻言心中一悦:“哦?列位也欲前往江州?这可巧了!”吕文颂继续回道:“正是!虽说易公子的这单生意已了,但至今尚未与我少当家言明是否回阳城,去向未定。但老朽与少当家确是欲赶往江州接下一单生意。”
吕文颂说到此处,余光扫向旁侧的王焕,见他似是向赵公子使了个眼色,随即凑过头去与赵公子低声轻语了几句。见此情形,吕文颂心中也并不觉着怪异。此时他对赵公子的戒心已全然放下,眼前这王焕的举动,暗示着对方听闻自己欲往之地与其相同,也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显而易见,这赵公子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是以出行由这十节度之首的王焕随行保驾。刚才听得自己道出亦是去往同地,引得他不得不有了防范之心。
只见赵公子正了正身子,又发话道:“诸位与余唠了甚久,想必光饮酒品茶亦是无趣,余这有几道精致甜点,乃是余朝中的挚友所赠,不如诸位与余一道品尝如何?”此时官世文摆出少当家的姿态道:“今夜我等叨扰公子甚久,这名茶美酒已然享用了,怎可再......”话未说完,赵公子便摆摆手打断他道:“哎,公子切勿推托,切勿推托!”官世文忙作揖道:“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一会,那瘦高奴才便使唤两个下人端上来几盒糕点。赵公子开口道:“这两样点心,乃余朝中的挚友,知余素来贪嘴,便赠予余。只因赠的多了,余一时也享用不尽,此次出游,余便使人带着。想这一路上,寻常吃食余未必用的惯,便可以此充饥。若这一路上结识了新友,亦可与友共享。诸位不妨来尝上一尝。”
众人谢过赵公子,这下人便将那几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众人见这两样点心,其中一样是两寸长、寸许宽、三四分厚的小方糕,另一款则为菱形状,较之那小方糕更厚实些。赵公子正自招呼众人享用,这易南平性子直,直接抄起一块菱形状的糕点,张口便咬。一大口下去,这小半块便已入得口中。
易南平将这小半块糕点在口中嚼了几番,忽的瞪大双眼,盯着手中尚余的半块糕点瞅将起来。赵公子见他面露惊异之色,便问道:“味道如何?”易南平指着手中的半块糕点道:“这里头,可是......栗子粉?”“易公子所言不错,此糕名曰‘栗糕’。煮栗极烂呈粉状,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再添上瓜仁、松子,公子可是喜欢?”
易南平面露喜色道:“果然美味,易某只觉一经粘唇,便欲罢不能。”“公子喜爱则甚好!这‘栗糕’配这名茶则更妙,这茶可微解甜腻。只是,只是余之挚友曾言,制这‘栗糕’的宫中御厨祖籍江南,具体何处余记不清了。但这‘栗糕’据传乃江南名食,在这民间风头极盛,公子数年前游江南,却未曾尝过么?”
这易南平口中咀嚼着美食,先前的不悦本应平复的差不多了,可赵公子这番话,便再度令他不快。岂止是不快,简直有种无地自容之感。易南平原本在赵公子面前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子弟模样,可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却被这位风度翩翩的赵公子两度打脸。
要说这世家公子出游,除了观景、听曲、吟诗作赋之事外,最重要的不过是为了这两样,一是美女,二是美食。先前已是说到错过了江州的佟颜姑娘,如今这听来在这江南极有名声的‘栗糕’,自己也未曾尝过,这跌份儿着实是跌大了。他此刻暗暗咬牙:真是交友不慎,这为他江南之行向导的朋友,都什么人啊,尽引他见了些上不来台面的物事,这佳品绝品自己竟是统统避开了。
易南平心中五味杂陈,但这赵公子既然发问了,自己仍须放下脸面回话:“小弟确是孤陋寡闻,想来数年前江南之行,与我向导的友人亦不识货。公子阅历甚广,倘若,倘若小弟故地重游,公子可愿为小弟引路?”“易公子言重了,余此番江州之行正愁无伴,能与公子同行自然再好不过!”“公子快人快语,那说定了,回头我便使人与家父告知一声,先不回阳城了,随公子一同再游江州。这......小弟先敬您一杯!”言罢,便举壶斟酒。
此时,先前说话甚少的王焕,忽然转头向吕文颂道:“老弟,他们文人之间,吃个酒还用如此小杯。你我痛快点,直接用壶干如何?”吕文颂彬彬有礼的回道:“盛情难却,便依将军。”这王焕朗声道:“哈哈,老弟果然痛快!来,接着!”
说话间,便见王焕抬起一掌,那掌心距酒壶尚有六七尺的间距,却以掌风带动酒壶,平平推向吕文颂。吕文颂一惊,暗道:“这王焕果是对我身份起疑,此举恐是在探我功夫。”当即发掌,以掌风悬空接住来壶,缓缓置于身前案上。
这王焕口中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又道:“老弟,这一壶恐不够劲,再来两壶!”话音未落,便见他双手齐使,又拍过来两只酒壶,这力道较之刚才更为迅猛。这边吕文颂也是不敢怠慢,双掌疾推,仍是以掌风去接这两个酒壶。
一旁的卓元揭看的真切,这两位口中说着要共饮一番,实则却暗自较劲,拼上了内力。只见二人此番僵持了一阵,王焕率先撤掌,吕文颂亦将掌力渐渐收回,这两个酒壶依然缓缓落在他身前案上。
吕文颂吐纳一番,稳住气息。这时王焕发话道:“老弟好功夫啊!”吕文颂遂回道:“将军谬赞了!老朽这点功夫,在将军跟前,那是班门弄斧了!”“老弟休要过谦,以老弟的身手,在这货船上当管事,岂非太屈才了!我且问你,可愿到我军中来谋个差事?”
吕文颂忙抱拳道:“承蒙将军厚爱,老朽自惭形秽。只因老当家常年卧病在床,少当家年纪尚轻,老朽免不得须代为上下打点一番。老当家对我有恩,吾岂能弃之而另谋高就?此事恕老朽不能答应。”“老弟果然重情义。对了,先前本将听闻少当家姓官,又瞅见老弟这条货船似是官船所改,莫非这位官姓的老当家是......”
吕文颂急接话道:“老朽追随老当家多年,昔年,这沁水河上并不似如今这般太平,那时水贼猖獗,在此水域行船者皆人人自危。老朽依稀记得,当今圣上刚登基之时,曾颁旨剿灭沁水河水贼。当时老当家便应圣上旨意,相助虎翼水军讨贼,老当家便是那时受的内伤而落下病根,自此下不得床榻。老朽那时也随老当家一同讨贼,老朽这些个粗浅功夫便是与那班贼子相斗时练出来的。”
王焕听其言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原来老弟的当家,竟是崇宁六年相助虎翼水军平定水贼的官老英雄,失敬失敬!怪不得老弟的功夫如此了得,老弟历经此役,亦算有功,当得这国之栋梁,本将当敬你一杯!”吕文颂忙回道:“将军谬赞了,这国之栋梁老朽愧不敢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朽昔日随老当家讨贼亦是为这沁水一带的水路求个太平。”
这船上一众人终是暂且放下疑虑及猜忌,只顾饮酒、品茶、吃点心,一炷香过去后,众人皆似有了几分醉意。赵公子饮的较少,故而仍是清醒之态,他寻了个上茅厕的由头,向屏风后走去。这王焕乃武将出身,酒量非寻常人可比,此刻故意装出吃醉酒的模样,步履蹒跚的亦往那屏风后走去。
二人在屏风后面对面站定,赵公子轻声道:“王卿家方才试探下来如何?这一干人等当真并无可疑之处么?”王焕抱拳道:“禀官家,末将瞅来这一干人等,功夫最好的当是那年纪略长的管事。末将已试过他的本领,他的内功虽未曾摸清来路,但着实深厚,纵使不及末将,却也不会差出多少。末将方才便瞅着那官姓公子面熟,于是便套那么管事的话,已确定其身份来历,当是错不了。”
“哦?王卿家且说来听听,这官姓公子是何来历?”“十余年前,沁水河一带讨贼之事,末将因是陆将,虽未直接参与,却也受命在陆上接应虎翼水军,这讨贼的几个要紧人物,末将是清楚记得的。他们初登船时,我便瞅这官姓公子与十余年前相助朝中讨贼的官鸣尧官老英雄极为相像。方才套那管事的话,已是认定他必是官鸣尧独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