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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在说什么?”

关伏庸着急的望向宾步城,但他开口就后悔了,宾步城的森邦语水平自己还不知道?果不其然,眼前一张白脸瞬间通红,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恩,森邦人是说,昨天有一队霓国匪徒袭击了烛龙镇要塞。”背后一个声音应道。

烛龙镇要塞,关伏庸心里一紧,“多谢,那些……那些匪徒怎样了?你又是……你是……”他皱了皱眉,眼前这张脸似曾相识,一双骨碌乱转的眼睛刚从自己身后硕大的箱子上移开。旁边还有一个秃头的森邦人。

关伏庸心里暗骂,早看到秃头就认出这两个家伙了,那样打死自己都不会和这个古国人搭话。

眼前的人却笑得灿烂,“看来你满关心匪徒的啊,我刚听到了不少传闻。有人说匪徒有上百号,因为猎骑士伤亡了二十多个;还有人说其实那是一队最精干的霓国探子,胆大妄为的破坏烛龙镇要塞,不过这大抵是胡说了,不是都传说霓森两国已有密约了嘛,霓国人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冒失;比较准确的消息,其实是只有三个人,好像还有一个女人。够传奇吧。”

“三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关伏庸一阵困惑,是这些森邦佬搞错了,还是另有其人?不……,只能是商锋和唐渺,其他人谁会这么飚?也很难这么巧。商锋和唐渺的计划是过了烛龙镇就要搞事情,掩护自己,这才对的上……

于是关伏庸试探着问道:“不可能是烛龙镇要塞吧,我看十有八九是讹传,三个人就想袭击烛龙镇要塞,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猜这三个人准是凶多吉少?”他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极力的压抑着心跳。

“既然你觉得是讹传,又说什么凶多吉少?老兄!我很肯定!就是烛龙镇要塞。”那人嘲讽的看了关伏庸一眼,随即神色凝重,叹了口气,“当然……”

关伏庸只觉得头皮一阵麻木。

“快点!古国人,你的护照!”关口的森邦巡边警察用蹩脚的华族语叫着。

关伏庸手忙脚乱的放下笨重的箱子,护照啪啦一声掉在地上。

“箱子打开!”

关伏庸感觉头皮像针扎一样疼起来,他弯下腰捡起护照,顺手到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却听到身后那个古国人很快的说了一句森邦语。

森邦巡边摆摆手,关伏庸和宾步城再笨也知道趁现在赶紧滚蛋。

他们一路疾行,但行李太重,两个人跑到最后几乎都要喘不上气。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那古国人赶了上来,“当然……,如果那三个人被抓或被杀了,那就不叫传奇了。”他脸上滑过一股狡黠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关伏庸气的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里的脏话都喷出来。

那人却收起笑容,声音放低,凑到关伏庸耳边,“你们果然是朋友。而且,你的神情说明,你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下任左卿,现任混同江郡警察府巡边队长。所以你不用太奇怪,我知道,那两个家伙一个姓商,一个姓唐。喏,领了古国陆军部那些蠢货的命令,去调查森邦西方军情的,也颇有几个。不过,只有这两个是不要命的死心眼。我是服了他们了,当真在森邦挨个军镇转悠了个遍。”

只听他又朗声道:“但我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两个人袭击烛龙镇要塞,干死二十个森邦猎骑士,全身而退,而且还是带了一个女人!我以为古国这样的汉子早就绝种了,大丈夫行事若此,一生何憾!”

他们真的袭击了烛龙镇要塞?还带了一个女人?关伏庸简直要被惊呆了。

他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这家伙,他是古国的巡边队长……,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会在森邦,你那位森邦朋友又是?”抬头四顾,周围孤零零的,哪还有人?秃头早不见了。

“尤里是我朋友,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对了,听说那些……匪徒在马上有一种连发魔铳,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连发的魔铳并不新鲜。”关伏庸当然明白他在转移话题。

“我知道,连发魔弹的魔法十几年前东方的魔法师就已发明了。但魔法从来都是要和魔铳匹配的,二者缺一不可,这道理,您应该懂吧。”

关伏庸当然懂,连发的魔法太过复杂,需要配合铁魔法和强力的符文,通常来说需要重型的魔铳才能匹配。但谁说魔法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什么事都一成不变那就不应该有魔法,不然我去森邦吃这三年苦又为了什么呢?可他脸上却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么说,我就不懂了,那一定是和你说什么马上能连发魔铳的人在瞎掰,对不对?”

“恩,但……”任左卿皱起了眉头。噎了一分钟后,苦笑着放过了这个话题,“那么,你们接下来计划是?我呢,刚好要回郡城。如果你们也去朵颜城,可以和我同行,能省不少力气。”

“不,我们去海神湾。”关伏庸回头看看胪滨车站的出站口,毫不迟滞的回答着,“在那坐船南下,我们分头回山左郡和湖阴郡老家探亲。那最方便不过了。”

“驭西堡……没错,那确实是方便。”任左卿点点头,“既然这样,后会有期,这是我的地址,你们要是改了主意,欢迎随时来找我。”

关伏庸捏着手里的纸条,心中迷雾翻滚。

“伏庸,那个人说的……”宾步城望着任左卿远去的背影,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大抵不能相信咯。”关伏庸摇摇头。

宾步城的脸色满是犹疑,“那我们去海神湾?”

“当然是骗他的,还是先去骊河城。”关伏庸叹口气,防人之心不可无。

“伏庸,其实我从宋参赞那知道了一件事。朵颜城里的混同江郡守,其实是我在湖阳时的恩师,如果……”宾步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箱子,“虽然我对郡守大人没什么攀附之心。不过……”关伏庸当然明白,宾步城能得到湖州钢路的魔法师聘书,除了他求学八年,确有所长。其实另外一个因素才更重要,他是湖阳郡派去学魔法的。而原湖州牧关然亭现在入枢拜相,而那现混同江郡守也起自湖阳,这中间的关系简直不要太明白。

但他还是满怀歉意的朝宾步城摇了摇头。尽管他很清楚宾步城是什么样的人。明白这样一个方正迂阔,多年求学后甚有些古板执拗的人,肯开口走门路有多难得。

“伏庸,你得信我!”宾步城却不肯轻易放弃,快步追上,一把抓住他,“等等!平时你自负对古国政局了若指掌。那我问你,可知道现在寒州四郡,是谁做主?”关伏庸的一丝歉意很快转化成了头疼,宾步城这样的人,书呆子的很,但脑子聪明的书呆子,认准一个理是能扯下一块肉来的。

他叹了口气,“寒州四郡去年改制,徐吉人任寒州牧兼寒山郡守,管辖四郡。寒州四郡,自然是徐州牧做主。”

“没错,骊河郡守田少怡,松江郡守辛昭常,还有被弹劾的前任混同江郡守,他们又都是什么人?”

“自然都是方氏嫡系……”关伏庸耸耸肩。

“没错,方项城和关然亭去年都拜了相,被免去了京畿牧和湖州牧的要职,伏庸你说是为了什么?”

“湖州牧和京畿牧是古国数一数二的能臣,他们拜相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理所应当?”宾步城嗤笑一声,“关相年迈,又谋国为先,索性被放到主管学部的闲职。方相呢?外相确实位高权重,但古国羸弱,外相是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方项城最重要的砝码是什么?是他编练的六个师新军。他现在名义上可是一个师都指挥不了了。”

“明升实降,这不新鲜,但寒州四郡何等关要,四郡牧守依然都是方氏人马,说明方项城依然势力不衰。”

“这才要命!”

宾步城喘了口气,“关、方两位州牧为什么拜相?只能说明祺太后对他们在地方为官不放心!两位都是祺太后一手提拔的华族能臣,怎么突然就不放心了?无非是祺太后年事已高,甚至是病痛连绵,有了将死之惧。但方项城偏偏能在拜相之后,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寒族亲贵里不管是谁接掌权柄,哪个会安心?”

“自然不会。”关伏庸苦笑一声。

“伏庸,你年纪轻。要牢牢记住,在古国,政绩的关键不是有没有,而是跟谁有。”宾步城拉起箱子,“我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但商锋和唐渺宁冒风险也不和我们同行,起码说明他们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但为什么要从骊河城报上去呢?那不过是为他们打上一个方氏的标签而已……”

关伏庸承认,宾步城说的有道理。这老兄是个书呆子没错,但摆在身边的事,聪明人从来不是看不明白。

可他依旧坚定的摇了摇头,“步城,大路坦荡,从直而行。商锋和唐渺委托我怎么办,那我就要怎么办。”

“伏庸!”

关伏庸打断了他,“宾兄,你觉得大闹烛龙镇要塞是件什么样的事?”

宾步城一怔。

“真是他们?”

关伏庸哼了一声,“你确定郡守大人能扛的住吗?”

关伏庸知道宾步城没法回答,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古国十几年前输掉了和霓国的战争后,就输掉了这个帝国最后一片遮羞布,抽走了古国最后一根骨头。商锋他们现在把事情搞得这么大,涉及到古国无法面对的强国,回到古国会是什么下场?这位宾老兄想的还是什么有功,但现实总要残酷的多,无过才是重要的!徐州牧虽然也未必不会丢卒保车,但毕竟是他自己派出去的差事,总是要为他自己着想,多少有遮掩的可能。

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两封魔信。然后回到售票口,“两张到常春府的二等车票。”

“常春府?不是要去骊河城吗?”宾步城皱着眉。

“去哪都要到常春府转车,”售票员冷冷的应了一声,“不过你们买不了二等车厢,古国人只能坐四等车厢。”

“凭什么!?”宾步城突然暴怒起来。

“算了,宾兄。两张四等火魔车票。”关伏庸知道宾步城心情不好。但自己离开古国的时候,森邦人和霓国人正在寒州肆虐。短短三年,古国没有什么大变化,自然古国人在寒州的地位境遇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常春府是霓国和森邦在寒州钢路的分割点,北面森邦做主,南面霓国做主,所以我们必须先到常春府。”关伏庸拿着票解释着。

“话不是这样说!寒州还是古国的土地!这里还轮不到森邦人作主!”宾步城离了售票口,扭头怒吼。

关伏庸摇摇头,古国现在无爪,无牙,对任何一个强国来说,都不过是一块肉而已。话早该反过来说了,寒州现在什么时候轮得到古国人做主了?

他耐心的等着宾步城发泄完怒火。

但一路上宾步城的脾气却越来越坏,四等车厢里的古国人几乎远离了体面二字,遍地的垃圾,不停哭嚎的小孩子,骂骂咧咧的寒州大汉,浑身臭汗凝成盐花的苦力,辫发脏兮兮的如鸡窝顶在头上的老农。此时又是盛夏,一路散发着汗臭,脚臭,不知哪里来的酸臭,到处弥漫着种咸鱼掺着烂咸菜一样的味道……。宾步城的抱怨,诅咒,连同他肠胃里的东西,一路吐了个痛快。

骊河城成了苦海中期待的灯塔。关伏庸把脸色煞白的宾步城拖到骊河城这个岸上,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离开安置宾步城的小院。落入关伏庸眼中的是整洁有序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街口处,制服崭新的霓国警察朝关伏庸敬了礼;酒屋里,脸涂的雪白的女子朝自己花枝招展的微笑着。关伏庸挤出一个苦笑,原来自己被当成了霓国人……

这里是寒州都督的治所,三百年前,寒族十六部就是这里出发,打下了现在古国的万里江山,可现在这里的主人已几乎是霓国人。他摇摇头,几转之后,进入了条隐僻的小巷。仔细核对着脑海里唐渺的描述,轻敲起面前的一扇门。

“……找谁?”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门后。

“你们李掌柜的表叔,来收账。”

开门的人瞳孔不易察觉的变大了。“您号上是?”

“铁匠铺。”。

“买了你多少货?”

“一把镰刀,五把锤子。”

那人笑了笑,再次看了看巷子,将关伏庸迎入小院,关上了门。“庸先生吧,我就是周东雷。”

关伏庸点了点头,周东雷长着一张丢在人群里马上就找不到的脸,正合适当联络员。

“庸先生,里面请,唐先生和商先生怎么样了?他两这一去半年多,我们可都担心坏了,全等您回来好问个明白呢。”

“你……们?”

关伏庸很快看到了另外五个人。

“这位是骊河第一旅的营副王仰岳,平生最敬的是武圣鄂王,特意从无虑府赶过来的……”周东雷介绍着。

“……骊河口来的叶剑声,在那里的军事魔法学校任教。谨州府的朱公来,耍得魔铳,也办过报的文武全才。八面城来的小兄弟龙据海,在马上的功夫就是唐、商二位统领也未必拼的过。松江来的木仲涵,松江郡提学司第一的笔杆子,现在替商先生负责《十日谈》,只比您早到一个时辰。”

“商锋和唐渺都很好,他们要借路元古草原回来,恐怕还要些天。你们这是要?”

要做什么?军队的,报社的,远自松江……浑身汗渍,满面风尘,显然是突然集合在一起。还怕不够扎眼吗?关伏庸脸上阴云密布。

“唐先生和商先生半年没有音信,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我们接到东雷的消息就赶来了。”王仰岳二十七八岁,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张红扑扑的笑脸,两只眼睛总是眯眯着。

关伏庸没有搭话,盯着周东雷,“社里的规矩难道变了吗?我给你的是一级密信,应该只准本人知悉吧。”

“是……,只是我怕……”

“怕什么?凡人皆有一死,没这个觉悟,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谁能保证我们任何一个人不出事?何况,你们都知道二号统领始终在寒州,木仲涵,你说,哪一件事没有得到裁断?”

“恩……,您说的对。”木仲涵年纪轻轻,嘴边的胡子软软趴趴,稀稀拉拉。

关伏庸点点头,“大家明白就好。周东雷,记过一次,即日起,降一级。”

“庸先生!要降就降我们大家的级!来骊河城都是我们自愿的,不关周东雷的事。既然介绍您是会里五号统领,你说咋样就咋样,我们守这个规矩。”一个身形腾的站起,几缕漂亮的胡子在关伏庸面前有韵律的抖动着。

关伏庸笑了笑,转向周东雷,“东雷,不降你的级,不记你的过,好吗?”

“规矩就是规矩,我理应受罚。”周东雷垂手而立。

“朱公来……”关伏庸目光转回那挺拔的身形,踱了两步,“商锋夸你有担当,胆子大,善于鼓动人,办事很得力。但当初商锋和唐渺为什么不得不不离开骊河城?和你的肆无忌惮,任性而为是什么关系?不至于才一年多你就忘了吧?我还以为你在谨州这些日子里,早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了呢。”

朱公来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你们尽可以不服我。但想想,商锋在这会怎么办?唐渺在这会怎么处理?”

关伏庸扫视着眼前的六张脸。

“你们心里有答案了吧。……既然大家来了,按规矩,单独报告。周东雷,你先来吧。”

“骊河城里霓国人的势力越来越强,州牧徐吉人这一年多做了不少事,但……”

关伏庸详细的听完了周东雷的介绍,只觉得心里更加沉重,可他没时间理会这些,“睁开在骊河城你所有的眼睛!竖起所有的耳朵!我需要知道州牧府相关的一切信息。”

“庸先生,没问题,我的耳朵和眼睛一直不瞎不聋。”

“还不够,要能看到这纷杂烦乱的信息背后的东西。另外,东雷,襄平府有我们社里的人吗?。”

“有,但是他们级别大多不高,不能安排重要的任务。”

“三四级就够了,他们的任务是一项买卖。”

“买卖?”

“没错,这件事办的好,升你两级也是应该的。”关伏庸揉了揉眼睛,“去吧。帮我把那个不省心的朱公来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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