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逐渐自然地分成两批，被留下的青壮开始四散寻觅需要整理的东西，猎人们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而那些被选中要进入密林的青年则在一旁忐忑地站着，手足无措。雷诺率先收拾完自己，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随后一面望向村子的位置一面说：“今天庄园会来人，你记得招呼好别人。”

站在雷诺面前的雷伽雪乖巧地点点头。在自己的哥哥前，她一直都是一副温婉的样子。但她坚实有力的大腿、挺拔的身姿和饱满的胸脯，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猎人。雷诺和自己的猎人同伴们纷纷对视，确认他们都准备好了之后，便向开始四处闲散走动的其他青年望去，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人。

他四肢纤瘦，眼睛却有神地盯着这边，不知道他是羡慕还是庆幸。和其他人不同，他看向雷诺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回避、讨好又或是尊敬。

雷诺收回眼神，补上一句：“看好艾青。”随后转头带队扎入密林之中。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艾青旁边那个更瘦更高的青年一眼。

……

艾青看着走进密林的狩猎队，头也不回地跟身旁的人说：“阿不思，你说他们这次能行不？”旁边一个瘦高的青年正在聚拢比较细的树枝，一边捆着一边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是听别人说，雷柏队长猎王是十拿九稳的。那应该还是可以活着回来的吧？”

艾青嗤笑着回头，开始不紧不慢地捡着树枝：“就他？还猎王呢……他连我哥哥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学到呢！要是他真的今天遇上只大的，还不知道到底算是谁的运气呢！”说着说着，艾青在地上拾起一根长树枝，开始挥舞起来。一招一式之间似乎真的有些章法。这被称为阿不思的青年看着艾青的挥舞，心里想着艾青常吹嘘的哥哥说不定真不是空穴来风。

但是这一点点的信服瞬间被雷小姐的扁担连人带形象捅飞出去。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的雷伽雪站在艾青身前俯瞰着他，手里还拿着刚刚把艾青捅出去时用的扁担棍。

“乱挥什么！别弄折了这根好货！这保底是一根好矛呢！”雷伽雪柔和得宛如百灵鸟一般的声音和她的身型给人带来的感觉相去甚远。“要有本事的话到时跟着队里去狩猎，真能当上猎人的话，我在你登冠礼的时候送你亲手做的矛。”艾青嘟嘟囔囔着坐起，揉揉发麻的胸口，倒也听话地开始把那些和成人等身长度的长枝堆起，头尾扎在一块儿；顺带着，还接住了雷伽雪抛来的扁担棍。

雷伽雪突然转头看向阿不思，声音兴奋中又带着些期待地打了声招呼：“早安，阿不思。”

阿不思只是淡淡地微笑点头，不动声色地从艾青那接过扁担，扛起了扎好的短枝木头。雷伽雪看阿不思不多说话，略有犹豫但还是突然开口问道：“阿不思，祭典那天晚上的舞会，你找好伴了吗？”

阿不思越过了雷伽雪的肩膀看向身后的艾青挤眉弄眼地暗示，略加犹豫地说了句：“呃……暂时还没有。”

雷伽雪也发现了阿不思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艾青之后略带羞涩地问阿不思说：“那……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我也能给……”

“好，我跟你一起去。”阿不思忽然手搭上雷伽雪的肩膀，眼睛盯着雷伽雪说道。“说好了，要把艾青给捎上。”雷伽雪本来已经泛红的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微微点头就低头跑开了，留下了继续挤眉弄眼奸笑的艾青。阿不思直接把扁担扔给艾青，艾青一把接住转着扛到自己的肩膀上。

“这可不就解决了？”阿不思漏出坏笑。“记得给我带上两瓶好酒。”

“那可不。这下可省了不少事了。”艾青忽然停下了笑意，认真地感叹道：“你这家伙的眼睛是真好看。看谁都能把魂看掉。看久了，我都陷阱去了。”

阿不思听着这话打了个寒颤，满脸嫌弃地拖着刚刚艾青扎起来的长枝跑了，还不忘回头说一句：“记得我的酒！”

“肯定不给你忘！”艾青看着阿不思的背影，喊道。喊完后，他有低声呢喃：“居然用‘酒’这么老旧的词，真是奇怪……”

到头来，兴奋的艾青和不知为何感到害羞的雷伽雪都没有注意到阿不思手上彩色丝带一样的一小段弧光。

……

阿不思，是南边大陆希埃尔学院院长的名字。自然，阿不思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罗宁，现在的阿不思，拖着木头走到村外的小坡，看了看这个村子。他好看的眼睛消失，重新出现空白的眼珠。在他的视野中，这是一个金色光罩下的小村子，罩子上流淌着三行文字。它们有的是由一个个方形的连接起来的，有的是由一根长线弯曲形成的连续符号，还有一句奇怪枝丫一样的文字。这三条咒文消耗了罗宁六个空想，并且每天都成功地诈走罗宁三个空想的名额。它们分别的作用是：

在这个村子中的人、事、物，都忽略怀有善意的魔法生命

在到来这个村子的人，都凭空获取一段关于一个叫阿不思的孤儿的记忆

离开这个村子后，关于和这个人互动的记忆会被嫁接和安插到一个叫艾青的青年身上

这三句话就这么闪着光发挥着作用，仿佛这些文字本身就是魔法的本质。这些咒文如果出现在南大陆，将会是无数理论魔法师和咒文流派魔法师眼中的瑰宝。但它们不会出现。它们只能被空想之瞳看到。而空想，是不需要了解咒文的怪物。甚至，是不需要了解任何魔法原理的怪物。

罗宁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魔法杰作——确认它们依然在生效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的驻足。将罗宁钉在这里的，是他由衷的孤独感。

这些咒文、这些魔法，它们是如此美丽而有效，但又荒谬而无用。罗宁无法念出或者写出它们，因为他对于这些咒文一知半解——他仅仅知道它们在7大流派中的分类。他能了解它们的作用，也纯粹是因为这些咒文是为了服务罗宁的愿望而生的，一如之前的炼金矩阵、变形秘术还有那些出自他手的施解妙法。他仿佛一个考试时拿着答案的人，只需要负责把答案抄下。一切都与罗宁有关，有一切都与罗宁没关。

他想起了学院里那代表着7个魔法流派的八颗水晶球。除了他和院长以外，也没有人需要看最后一颗。而因此，在他的这个时代，照理说除他之外也没有别人需要再去看那颗水晶球了。

所以他很庆幸，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怪物。

但这也意味着没人能看到这美景，他也很孤独。

美丽的咒文映衬着阳光下的村庄，仿佛夕阳笼罩，村中的树似乎都变得金黄。罗宁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偷懒开始起身向村子走去，继续扮演阿不思的角色。“都是为了阿不思。”罗宁想着。即使自己的魔法只有自己能看到，起码还会留下一个能和自己分享水晶球的老头。

好看的双眸继续出现在他的眼中。那双眼睛是真的很好看。

……

来自庄园的车队在下午时分抵达了村子。他们在村中心的石台处把加工好的弓箭、长矛还有岩砖卸下，一批批的青年开始往上装填新砍下的长枝木材，还有粗略加工的兽皮。

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跳下车，径直走向已经在一旁守着的雷伽雪，问道：“怎么今天不是你哥哥在这？”

“哥哥还没有回来。”雷伽雪讲着，向密林方向看了一眼。“可能今天的收获颇丰吧！”

“回来了再说这种话吧。”中年人感觉自己可能也猜到了今天雷诺的计划，于是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转而看向了一边扛着木材，一面四处张望的艾青。后者猛地发现自己被注视着，只好讪讪地放下木材，转身就走。中年人略有些惊讶于艾青这次没有死缠烂打的行径。毕竟在以前，看到自己的艾青总归是要找自己追问哥哥的情况。但追问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世上，死亡和失踪才是永恒，出门的人生命一半掌握在手里一半被握在命里，留下的人苦苦追问又有什么意思呢？孩子终归是会长大的，学会接受、放下和冷漠。想到这里，中年人看了看雷伽雪，还是忍不住淡淡地说了句：“愿死亡今天不会来到你家的门前。”

雷伽雪感激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密林的方向，然后开始招呼同伴将投矛和弓箭分派到各处。随着指令，各个青年开始扛起东西，往四处走去。

……

密林中，一行猎人悄悄地接近一片草地的中心。

这种在密林中突兀出现的草地本来应该是不该靠近的区域，但今天的猎人们武装到了牙齿，站在靠近草地的边缘，注视着中间的鹿群。这本不是安全的举措，但是今天却大可以大大方方地盯着。

只因为今天的鹿群无暇关注他们，或者说，今天领头的大鹿无暇关注他们。

雷诺拍了拍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同伴，把他搂到自己的怀中，用握着木制武器的手指着一只健壮的公鹿说道：“一会儿你的目标就是它。杀掉它，你就是个正式的猎人了。记住我们之前教的和练得……”

“用柄接鹿角的撞击，退步斩鹿角，进步刺喉咙。”年轻人咽了口唾沫，说。稍稍发抖的长刀却映射出他的紧张。

“很好。”雷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年轻人的耳边，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也拍在他的肩头。“一会儿自己看准时机，找到自己的猎物。”说完，雷洛站直了身体，伸展了一下四肢。那只巨大的鹿王只是眼角扫了一眼，并没有转头。

年轻的猎人看着雷诺，不禁为自己的队长感到由衷的骄傲。那是多么自信而又放松的状态啊！仿佛受到他的感染，年轻人也开始收敛心神，上次从围猎中活下来的事迹和训练中学来的斩鹿刀法带给了他信心，他的眼神中开始洋溢出出自信的光芒，随时准备跟着自己的队长杀出去捕杀群鹿。

雷诺瞄了一眼这年轻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环视自己的猎人们，眼神接触间都是他们自信而充满信赖的笑容。于是他反手就把自己的木刀满意地将插入土地，随即正手拔起，那莫名涌出的大力攥着木刀就投掷出去！

饮血吧，老伙计。雷诺心中想着，往更高处走吧！就像我一样！

眼前闪过某个熟悉的人的身姿，雷诺把木刀扔了出去。木刀带着不同寻常的巨大破空声飞向那只大鹿，理应插入它的身躯，或者直接嵌入它的脖子，然后削掉它大半个脑袋。

但这都没有发生，大鹿猛地弹起，身子弯成弓形，用鹿角招架住了飞来的刀，并把刀挑到了半空。

木刀旋转，落下，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声。这是熊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