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门喝风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李霜鸿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但很少见过像李霜鸿这样伴随寂寞孤独的人。他站在那里，雪落不动，整个人融在寒冷的冰霜之中。他表情淡漠，抬头望天，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张开。西门喝风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想法。当他拔出剑的时候，就像是潜伏在田野边的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水蛇，虽然牙齿上没有毒液，但随时都可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给你危险。西门喝风握紧了插在腰间的短刀，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喉头搅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嗖”地出刀，一刀往他的脸上砍去。李霜鸿身体前倾，躲开西门喝风的短刀，剑在右臂一侧划了一个半月，往上一挑，接着双手握柄，左推右送，只一剑便刺到西门喝风的小腹。那一剑力度很小，只刚刚好刺破他的衣服。

泉水结了冰，不能流动，死寂的宛如冻死的苍蝇。

他将剑收起，看了他一眼，接着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师父，“师父，他怎么办？”他说道：“他一直在缠着咱们。”

“你送他回家吧。”师父说完，背手离开，消失在空荡荡的路尾。

西门喝风不甘心地将短刀插在鞘子中，眼睛像猫一样眯起。李霜鸿拉着西门喝风的手，带他向前走去。他的手很粗糙，是因为练剑的缘故，那双手伤痕累累，就像是饱受冻疮烦恼的织娘的手一样，这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老实说，那双手虽然摸起来像石头碎屑似的，却有着沙子般的温暖，握在他的手中不会冻手。一路上李霜鸿一言不发，犹如雪花说不出为什么落下一样。“他挺无趣的，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他走的速度不算快，西门喝风甚至觉得慢过头了，心中想着要不你加快点速度吧，我不是赶不上。真无聊呀，真无聊呀，你是把我当小孩来看了吗？我可不是小孩了。西门喝风想着，手臂忽然一摆，脱开李霜鸿，接着便消失在角落里去了。他笑着回头，躲了起来。然而他还没开心多久，一柄明晃晃的剑横在他的胸前。

“回去，我和你一起回去。”他说。

“好吧，你赢了。”西门喝风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低头抓起身边的一把雪，往李霜鸿的脸上狠狠扑撒。这如同被爪子粉末一般的雪，使得西门喝风十分得意，他又消失了。“这一次你休想找到我。”他躲在暗处，把自己从猎物变成猎手，用阴险而锐利的眼神看着李霜鸿，他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他，反正他老爹会替他兜底。

李霜鸿任由那雪撕开自己的坚硬的肌肤，他那冷漠的眼神依旧不便，只是又抬起了头。

“他在看什么？光看月亮可找不到我。”西门喝风握紧了自己的短刀，暗中猜想。他真的觉得太无聊了，这个人实在是过于无趣了。他端着自己的脑袋，却发现李霜鸿拔出剑来，蹲下身子，左手绰起一团柔软洁白的雪，站起身子，对着月亮攒雪洗剑。

“这种时候你还装什么风雅？太做作了！”西门喝风简直要笑出来了。

忽然，他将剑上的雪甩在地面上。

那边的影子出来一个黑黢黢的人，全身漆黑，背着西门喝风，看不清面容。

“好呀，好呀，你把人丢了，嘿嘿，你怎么向西门堂主交代？”那黑影有点幸灾乐祸。

“朱雀堂堂主的儿子哪有这么容易就丢掉了？”

“那为什么你不去找他？在这干等着？人你不要啦？”

“为什么你不去找他？”

“这是你的事呀，怎能挂我身上呢？”

“这没错。”

“快去找他，你快去找他嘛。”他急促促地说道。

“又不是我儿子，我又不着急找。”

“嘿，难不成你打算就在这里站一晚上。”那黑影靠在墙上，稍稍带着点看乐子的口气。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双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那黑影沉不住气了。

“听讲你把那个卖药的欧阳远给打了？”

“那是去年的事了。”李霜鸿对着胸口叹了口气。

“不过三个月前罢了。”

李霜鸿没有反应。

“听讲你此前是给他做保镖。”

李霜鸿点点头。

“我这边有个活儿，要三个人，你做不做？”黑影单刀直入。

“不做了，谢谢。”

“诶咦？”

沉默。

“你不高兴？最近怎么搞的？”那黑影问道。

依然是沉默。

“哼，不做拉倒。”那黑影抖抖肩，把肩上的积雪抖掉，抱怨道：“都开春这么早了，今年寒潮竟然这么冷。”

西门喝风依然端着脑袋，快困死了。

雪一般的冷寂。

“你既然不感兴趣，那我走了，回见。”

“回见，去绝踪。”

“快走。”去绝踪临走一笑，迅速低声说道，之后一跃，飞向空中。

西门喝风看着他们，发现真是浪费时间，早知道他们两个也是这般无聊的人，自己就回家滚被窝里睡大觉。忽然，他的身子被提起来，他惊叫着，四肢在空中乱动，完全不知所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扔在李霜鸿的脚旁。

“霜兄，这小兔崽子一直在偷听咱们悄悄话呢。他给你啦，我去也！”那黑影在空中传音，就此不见。

西门喝风爬起来，李霜鸿冷冰冰地盯着他。

“站起来，拔刀。”

“什么？”西门喝风一愣，却见李霜鸿“呛”的拔剑，手腕一转，肘部一震，刺向西门喝风的肩后。西门喝风踉跄地躲开，大吃一惊，他背后有一个人拿着把柳叶短刀，正准备砍他呢。

“大奸细已被杀了，把这个小奸细也捉住，旁边那个也别放过！”

从天上跳下来七八个人，李霜鸿身如游蛇，剑如蛇牙，一瞬间杀了跳下来的第一个人。西门喝风拔刀，卷着风雪，向敌人劈去。人来的越来越多，西门喝风招架不住，一步一步向李霜鸿退去。他倏然回头，却见到李霜鸿那逼得他无法出手的招数。寂寞冰冷的夜今晚格外热闹，空气中的纷杂让人如醉酒一般。歌崖上，圆月下。雪在黑夜中开花，血在白雪上蔓延，一个又一个人在李霜鸿的身边倒下。李霜鸿的剑在红色的雪地上划开一个半月，刺破寒风呼啸，双手犹如蛇头，低身将剑送出，只一剑便将敌人的小腹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