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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被他一推,身子不稳,读书的节奏被打断了,冲着气,满脸怒容,瞪眼看他,“没看见我在读书吗?你难不成眼瞎啦?”他的声音很嘹亮。

“我没瞎,我很急,我想问你个问题。”李霜鸿拉住他的袖子,略带歉意的说道。

“你急的事,又不关我事。”那小孩将袖子扯会,卷到自己怀里,然后继续说道:“你不要来打搅我了。”说完,那小孩旁若无人的继续大声读书。

李霜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只是向问一问储南荣在那里罢了,你何必待我如此?”他一想到储南荣,心里头就感到暖暖的,得那个人真是世界上最友好的人了,昨天他教他读书写字,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温柔。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他往里走了一步,拍了一拍那读书小孩后面那个正在写毛笔的孩子的肩膀,小心问道:“问你个事儿,你知不知道储南荣什么时候能过来?”

那小孩给他一拍,一个点在白纸上给写成了一个叉,那小孩把笔放下,带着愤怒的眼光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恨恨说道:“不知道!”说完,他又坐回去,继续练习写点。

李霜鸿觉得在这里站着尴尬极了,只好赶紧找位子坐下。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里是房间的阴面,早上阳光照不进来,傍晚的时候阳光又格外刺眼。他将东西放好,来到书架边上,按着昨天的记忆开始寻找那本他昨天阅读的《百家姓》,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他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本想今天将百家姓再读一遍,之后对着书再抄一点,谁料到今天早上就找不见书了呢。他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天空上飘着淡黄的白云,清晨的天空是天蓝色的帘布。他就这样发呆,没有去想,也没有想着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事情。

“唉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忘记了自己的被子没叠。

嗯,好像也不止这一件事情,他一定是忘记带了什么。

他抓抓脸腮,盯着桌子上的纸笔和砚台,在摩梭中他开始胡思乱想,今天晚上回去之后要早点睡觉,要和昨天一样快快吃饭,今天中午会吃什么?李大舅这么吝啬的人会做什么样的菜呢?到时候我要和储南荣说一下,看看他中午吃什么,然后请他再帮我读一遍《百家姓》,之后今天要抄几页,我之所以没有找到《百家姓》,也许是他带回去了,不然我怎么没有找到呢?真羡慕他能看懂那么多书,等我识得字多些了,我要去街上买书,都说读史最好,那我一定要读史,到时候买回来我可要记得把自己带回去的书藏起来……

“啊!”他的大脑忽然碰撞了一下,整个人坐的笔直,如同触电似的,两眼长大,嘴巴半张,木讷着,不知是悲是喜。

“原来如此,”他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本《百家姓》是给我带回去看了,我记得是放在我的枕头下面了。”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又开始想:

“今天回去,我要赶紧找到,然后还回来。”

天上那朵云一分为二,太阳闪耀着灿烂的光彩。

“找到了那本《百家姓》,赶紧还给孟先生,之后李大舅应该会把饭做好,但愿今晚别吃地瓜,能吃饭就成。”

他一直望着窗外,想呀想呀,直到屋子里安静下来,他一愣神,发现孟先生站在屋子里。他和孟先生正好双目相对,孟先生严肃地看着他。李霜鸿赶紧缩起脑袋,低头看着面前的白纸,给砚台倒一点水,磨一点墨出来,拿起毛笔,提起袖子,开始写字。“我要写什么呢?”他想。

他想起昨天的事情了,昨天的事情令他真感到开心。

“就写《百家姓》吧。”他想罢,提笔写了一个“赵”字,只不过横不横,竖不竖,压根就不像是一个“赵”字。接着他又开始写“钱”字,这个“钱”字对他来说可就难写得多了,他先是写了一个“金”,但这个“金”写得很小,撇和捺仿佛是屋顶一样大,以至于下面宽了不少。不仅如此,撇和捺还写反了。之后开始写上下两个“戈”字,但是他又不会写小,结果是这个“钱”字一小一大,一宽一长,滑稽极了。

待他将“周”字写完,他的身旁传来笑声:

“哎呀呀,你这个字写得真——丑陋!”

那是一个宽脸孩子,眼睛很大,比他高上许多,他捂着嘴,两根手指指着李霜鸿纸上写的字,说道:“你写的是什么?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此时孟先生已经走了,孩子们顿时松懈起来。

“我写的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李霜鸿回道。

“哦,那‘吴郑王’呢?被你吃掉了吗?”

李霜鸿不懂他们开的玩笑,只看见他们笑得厉害,心中有些恼火,低声说道:“你们笑你们的便是了。”

“哎哟,你们看看这个‘孫’字!连‘系’字都不会写,真是笑死我了,明明是两个脚丝,他只写了一个。”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是不是‘钱’字呀?”另一个小孩子忍不住笑了,“噗……这是‘钱’字吗?”

李霜鸿扑身将自己写的字捂住,不让他们看。

“字丑还不让人看了?没羞没羞。”

“就是,就是,唉哟,这墨水怎么有股臭味?”

“诶咦,是耶,的确好臭,好臭。”

“字也臭。”

“嗯,没错。”

“字臭怪不得他,因为他墨臭,墨臭也怪不得他,因为他人臭。”

“他昨天一定是没洗澡!”一个小孩大喊道。

“啊,好臭好臭,大家快捂住鼻子!”

一旁围观的小孩们都有模有样地包住鼻子。

“哎呀,太臭了,我出去了。”一个小孩向外面跑去。

“哇!”一个小孩面对地上干呕,但他自己装不下去,装着装着便哈哈大笑。

李霜鸿猛地站起来,双手托起桌沿,一把掀倒桌子,桌子“啪”地倒下,墨汁流了满地,纸张散乱在地上,毛笔杆上全是墨水。李霜鸿怒气哄哄地看着他们,眼神圆瞪,两肩发抖,肌肉绷住,双手紧握,拳头上暴着青筋。旁边人都退开了一圈,谁也没有理他。有个小孩眉毛一挑,“切”了一声。李霜鸿犹如受到刺激的年老狮子一样,一拳朝那小孩的脸上塞了一拳,把那小孩打的牙齿阵痛。那小孩身体单薄,禁受不住,一拳便被打倒,跌坐在地上。那个小孩正是那个大声读书的小孩。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李霜鸿连忙道歉,低身伸手要拉他起来。那小孩轻蔑地看着他,不哭不叫,也没有什么反应,把李霜鸿的手打开,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带着自己的书到外面去了。

一旁的小孩们都散开了,又聚成一个一群玩。李霜鸿将掀倒的桌子扶好,到外面的水池将砚台和毛笔清洗了一下,将砚台和毛笔放回去后,又拿了拖把,准备将墨汁倾洒的地面清理干净。正当他扛着拖把,哼着小曲回来,看见那个大声读书的小孩叫来了孟先生,指着李霜鸿说道:“就是他无故打人。”

“李霜鸿,你站住。”

李霜鸿将拖把放下,单手持住,站在原地。

“你打人是为什么?听同学们讲你脾气暴躁,为人心眼小,容不下同学,于是你就把同学给打了一顿?”孟先生站在走廊上严肃说道。

“他们笑我字写得臭,说我字臭,身上也臭,还……”

“那你就不可以把字写得好看一点吗?你写好看一点别人还能笑话你吗?”孟先生大声呵斥道。

“可我不会写字,所以我……。”李霜鸿十分不解,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你站住别动,今天就罚你站在门外一天,不许进去。”

“为什么,又不是我挑事。”李霜鸿上前一步争辩。

“今日你看《论语》了吗?我考考你。”孟先生双手背在身后,也上前一步问道。

李霜鸿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论语》这本书长什么样子,老实回答:“我不曾看过。”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是什么意思?你说说看。”孟先生冷言问道。

李霜鸿站在原地,抿住嘴唇,一言不语,左手握紧衣角,只能低头看着拖把。

“今天你不把这句话弄明白,你就一直在这里站着,就不要进去。中午我还会过来,你若是明白了,下午就允许你坐回去。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孟先生走了,随着脚步声远去,那些嘲笑他的人缩在小屋子里朝他做鬼脸。

“等我下午进去,我把你们揍一顿!”李霜鸿心里想着,抬头望天。

每当无所事事的时候,他都喜欢抬头望天。

上午又漫长又艰难,李霜鸿一直在思索那句话,但他一直想不明白。上午过去,孟先生没有来,因为他在屋子里面睡午觉,直到下午起身,他到居室外面简单走了一圈,发现李霜鸿还站在那里,于是问他:“你中午可吃过了?”

“吃过了。”李霜鸿回道。

“那句话你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先生你能不能和我讲讲?”李霜鸿恳切地说道。

“你若还是不明白,下午你去问人,但不许你进那教室,可知道了?”

“孟先生,我不如问你吧。”李霜鸿躬身说道。

“你殴打同学,破坏纪律,该当此罚,你去问你的同学们去。”

等到下午的时候,李霜鸿站在门外,问里面的同学,然而没有一个人给他答复。那些上午逗弄他的人下午又拿他寻开心,“你瞧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差栓一条绳子了。”李霜鸿望尽了整个屋子,然而储南荣还是没有来,他又焦急地问道:“你们看见储南荣来了没?”

“你问别人去,谁知道他来不来。”

整间屋子里全都不是别人,没有“别人”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李霜鸿一直站到了傍晚。

孟先生在放学前对他说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你立志于仁,那么你就不会做坏事了。今日正因为你不讲仁义,殴打同学,所以我罚你站一天。”

李霜鸿两腿酸麻,双眼模糊,已经要站不住了。

“你回去吧。”

李霜鸿如奉大赦一般,摔倒在地上。

“孟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说。

“什么问题?”

“储南荣他去那里了,我看他今天一天也没有来。”

“他回老家去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孟先生说完,将李霜鸿扶起,让他坐在椅子上,之后便走了。

“他虽然误解了我,但待我也还不错。”李霜鸿心中暗想。

李仁言晚上把李霜鸿接了回去。李霜鸿累的不行,饭也不想吃,直奔卧室的床,他趴在床上,正打算睡一觉再吃晚饭。

然而,他正打算翻身,把脑袋躺在枕头上,下意识地挠了挠枕头,却惊醒过来。

“啊!我的《百家姓》呢!”

他疯狂地找遍了床上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痛苦地接受了它已经丢失的结果。

这比见不到储南荣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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