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把你当别人呀。”李霜鸿手上拿着一本《论语》,着急地回道。
“好啦,你不要问我了,烦死了。”储南荣说完,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就问最后一个,行不行?储大哥你可是什么都知道,所以我问储大哥,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能问谁?”
“你去问曾跃呗,他知道地又不比我少。”储南荣不看他,低头开始捉笔写字。
“问你比问曾跃方便点,你就替我解答吧。”
两人最后争吵起来,储南荣骂他是个笨瓜,缠人精,闹得别人不得安宁。李霜鸿本以为是嘲笑,他并不在意。可是后来储南荣干脆不理他了。
“你谁呀,我又不认识你,一边去。”
“嘿,”李霜鸿愣住了,两手伏在储南荣的桌子上委屈说道:“我把你当我朋友来看待。”
“谁和你是朋友,你个连字都不识的白字先生也是我的朋友?”
李霜鸿受不了储南荣眼神里的轻蔑与不屑,一怒之下夺过了储南荣的毛笔。
“喂,你干什么!”储南荣一惊,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教室里的学生们也开始将目光汇集到他们身上,准备看戏,李霜鸿即将被罚到门外的样子是他们一天难得的快活事。
“谁说我不会写字?”李霜鸿拿起笔来,十分赌气。
储南荣也计较起来,双手叉腰,说道:“你既然说你会写字,那好,那不妨你就写写你的名字吧。”
于是李霜鸿俯下身子,准备开始写字。
储南荣和旁边一个学生咬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那学生便出教室门到了外面。
“李”字和“霜”字没什么难写的,可是那个“鸿”里的“鸟”字要把李霜鸿难住了。他绞尽脑汁慢慢写,可是字写的越慢便越是难看。他好不容易写完,却见孟先生孟诚孝刚刚进来,他的后面正好是那个出去的学生。
“李霜鸿,到外面去。”孟先生手往外一指。
“我又没做错事情,我干嘛出去?”李霜鸿气道。
“你看你把这里闹得这么乱,因为你一个人,其他人还能安心学吗?”
“可是我……”
孟先生直接将李霜鸿拉了出来,严肃说道:“你就在这里站一天,明天再进去学。”说完,掏出戒尺,说道:“伸手。”于是李霜鸿伸出左手。孟先生毫不留情,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了四五下手,疼的李霜鸿脖子一绷。孟先生打完后,也不管这里,径直走了。
整个下午,他的同学在和储南荣有说有笑,李霜鸿心中实在是有说不出的嫉妒。他隐隐约约听到关于自己的几句坏话,于是摸上教室外边,贴着墙,仔仔细细偷听。
“……他这人可不老实了,一点玩笑也开不起,而且小肚鸡肠,相当记仇……”
“你说我坏话干什么!”李霜鸿站了起来,冲到教室里面。他真害怕储南荣会因为那些人说的坏话而会对他改变,不再像以前一样。
“出去,出去。”旁边有个好事小孩拿出书本当扇子一样扇道:“你快出去。”
李霜鸿握紧了拳头,朝那小孩捶去,只不过那小孩身体灵敏,身子一晃便躲了过去,李霜鸿这一拳捶到了墙上。
“不是我要你出去,”那小孩依旧把书本当扇子扇道:“孟先生的话难道你忘记啦?”
“我就是不出去了,反正我又没有做坏事。”李霜鸿辩解道。
“你们瞧,什么样的人才会整天说自己没有做坏事?”那个宽脸孩子挑事道。
“自然是天天做坏事的人呀!”一帮人在那里附和。
那天下午是李霜鸿备受屈辱的一个下午,他痛苦着,跑到茅房,跪在地上痛哭,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也许真的是我太喜欢麻烦他们了吧。”一想到刚刚储南荣和他们一同的大笑的样子,他就更不能理解了,到底什么是友情呢?不是说互相帮助的人就是朋友了吗?他们欺负我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和当初那些打他屁股的孩子们一样,仅仅是为了立威吗?与其说是立威,倒不如说是为了好玩。一个人之所以欺负另一个人,并不为什么做老大,也不为什么要得多少多少保护费,那群欺凌者不过只是想挑些旁边的人找些乐子罢了,只要他们能够哈哈大笑,他们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说老师会保护学生,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直被站在门外受罚?我并不是惹事的人,为什么我自己会受到惩罚而他们仍然坐在教室里,甚至连尺子也没挨过。想到这里,李霜鸿的愤怒变成了愤恨,他咬着牙齿猛然捶地,发誓终有一日要报复。他收起眼泪,靠在茅房外面的墙上,静静地思考:“他们欺负我,骂我是白字先生,欺我不识字不能读书,不然我怎受的这气!”他攥紧了拳头,忖道:“只要我会读书写字,看谁还敢欺我。”他想起那个只在晚上来简单说一说,从未传授知识的孟先生,“孟先生从来就没有教给我什么,连认字写字也不教,叫我去和别人学,可是别人哪愿意教我?”他站起来,跑到孟先生的私人书房,一直等到孟先生下课休息,他一见到孟先生过来,恭恭敬敬鞠躬,诚恳地说道:“请孟先生教我识字认字吧。”
孟先生低头瞄了他一眼,端起书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松开衣服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说道:“有问题你去找你同学。”
“可是我同学都不愿意教我。”李霜鸿依旧躬着身子。
“那是因为你不肯虚心求教。”
孟先生赶一赶手,脑袋靠上枕头,被子一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黄昏走进院子,李霜鸿收拾东西,冷冷地走了。他抬头望着天边那不能被雨水浇灭的晚霞,握紧拳头,心中一股愤恨。书屋的前面有个背着大箱子的杂耍艺人在哟呵,很多人都围在那个杂耍艺人的身边,去看他那滑稽的表演。李霜鸿走过去,却发现那个正在拿着两个纸人叽里咕噜说戏的杂耍艺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之尧。
“啊!是你!”李霜鸿看到李之尧,激动地抱住了他。
李之尧也抱住了他。
“尧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李霜鸿高兴坏了。
“你想我,对不对?”李之尧哈哈问道。
“是的,是的,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
“走!你带我去一个地方。”说完李之尧将手上的两个纸人放进背后那个大箱子上,带着李霜鸿朝天边的太阳跑。
李霜鸿明白李之尧要带他去别的地方,于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人一直跑到前面的鸽子笼,这才停下。李之尧依然气色不错,跑了这么远依然朝气。但李霜鸿可累坏了,直接坐倒在地上,半天不肯站起来。
“我进去,你也来。”李之尧指着那门前挂着鸽子笼的屋子,之后把李霜鸿拉了起来。二人进了屋子,李之尧将大箱子放下,拉来一张椅子让李霜鸿坐了。李霜鸿坐下,立马问道:“尧哥,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着急!你好久不见我了吧?”李之尧两只手在胸前上下左右动个不停,看样子十分慌张。
“你出来了,二舅可知道?”李霜鸿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之尧哈哈摆手。忽然,李之尧将脸贴近李霜鸿,眼睛瞪大,表情严肃说道:“我是不是个疯子?”
李霜鸿骇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人都知道李仁明的儿子是个疯子,李霜鸿害怕他,但又想安慰他,于是说道:“你当然不是个疯子,你还知道来找我呢,怎么会是个疯子!”
李之尧快活地跳了起来,拍手哈哈,跳跃哈哈,转了一个又一个圈,转的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天和地。他快活地说道:“我果真不是个疯子,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差点就信了我是个疯子,要不是你点拨了我,我还真以为我就是个疯子,我要是个疯子,不对,我怎么可能是个疯子?”
“好啦,好啦,尧哥。”李霜鸿拍了拍李之尧的背,开心地笑道:“尧哥,你今天干嘛来找我呢?”
“大家都说我疯,我也以为我疯了,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李之尧蹲下来,还是那样傻傻地微笑,他眨了眨眼睛。
他们在野外游荡了一整天,自由自在,夜不归宿,不用去那闷闷的书屋,也不用面对李仁言的坏脾气。璀璨的银河是大地的被子,将一切都容纳进来。那条被子越来越厚,厚让人憋不住气了。远处的人家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澹蓝色的刷子染蓝了穿着黑色衣服的天空。李霜鸿忽然间醒了,从闭眼到睁眼似乎是一瞬之间的事情,除了肌肉的放松,精神上的清净,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昨天晚上,这一刹那,他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就在这间挂着鸽子笼的小屋里与李之尧聊天。第二天早上,在解决了肚子问题后,李之尧和李霜鸿茫茫地站在街口,不知道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