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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说什么!”李仁言一听到这消息,更加火气,几乎要掌他的嘴。

毛小二将李霜鸿在至仁书屋丢失的消息详细和李仁言说了,李仁言二话不说直冲书屋,找到孟诚孝破口大骂,骂你这个狗屁先生,骂你这个酸儒烂生,骂你连个小孩都管不好。李仁桂知道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什么都没带,和李仁明连夜从老家赶到孟家镇。她从大哥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顿时就惊慌了,一时间失去力气,蹲在地上痛哭。一天之内家里竟然接连丢了两个人,而且还丢的没影没踪,全家不知所措。第二天,依然没有两个孩子的消息。李仁桂连忙去了至仁书屋,但是那里没有李霜鸿,她一共去了五六次,可是李霜鸿整整一天都不在那里。李仁明知道儿子疯癫,喜欢花样东西,跑到镇子上的戏台那里等了一个上午,但仍然找不到人。晚上的时候,李霜鸿这才想起要回去了,今天一天在外面玩够了,也该结束了,他对李之尧劝说了一番,接着拉住李之尧的手一同回到袁家酒楼。酒楼里的三兄妹正哀声叹气,李仁明落寂失色,李仁桂低声流涕,李仁言在酒楼里踱来踱去,没有了骂人时候的兴高采烈和意气扬扬,不由得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咱们兄妹几个定是命中有此劫难,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躲不掉的啦,要怪就怪老天爷吧。”谁知他正哀叹完,李霜鸿和李之尧便推开门进来了。

李仁明和李仁桂先是定神一愣,再是不敢相信,接着又是喜极而泣,冲上去抱住了他们。李仁言的情绪比较克制,没有过多流露出来,他靠着柜台,淡淡地问道:“你俩玩够了吧,在外头吃过了没?”

激动的心情不过只持续了一晚上,当太阳日如一日地履行职责,生活一切如旧。李霜鸿第二天醒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去至仁书屋。

“你怎个不愿意去?”

“因为他不教我东西。”

“那我带你去,我去和他说。”李仁桂细声对他说道。

李霜鸿内心很不愿意,但是为了不让她失望,他点了点头。

李仁桂来到酒楼的厨房,和袁三儿打了个招呼,要一只咸鸡,拿袋子装了,之后送李霜鸿去书屋上学。李仁桂将李霜鸿送到小教室,让他坐在第一排最里面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反复叮嘱了一番,然后便去找孟先生。孟诚孝正在讲学,看到门外有人在等他,他记得这妇人正是李霜鸿的母亲,一想起这妇人他又想起那个对他破口大骂的那个男的,一时间他的内心十分不痛快,有意要怠慢李仁桂,于是假装没看见她,一直在台子上讲课。一直到巳末,他才下课。李仁桂迎上去,连连道歉。孟诚孝说孩子找到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仁桂将袋子里的咸鸡递给孟诚孝,孟诚孝接了,点点头说让她放心,孩子在这里不至于管教不好。接着他又搪塞了几个问题,李仁桂只能点头道谢。她临走前万千恳求,说自己不识字,有苦衷,望孩子能向先生您学好,孟诚孝微微点头,说知道了,摆摆手请她走。李仁桂折回小教室,又重复了此前的话语,告诫他不要惹事,凡事小心谨慎。

“要是别人惹我怎么办?”李霜鸿问道。

“你凡事都先从自己身上考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你想想,别人惹你干什么?你要记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咱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和人打架的。”李仁桂低着身子说道。

“那别人打我怎么办?不是我挑事,可是别人要挑我事。”李霜鸿眉毛蹙起,又问道。

“别人要是欺负你,你就和别人干,你干娘还有你大舅二舅都罩着你。但如果你做错了,那你就要自己反思,自己去向别人道歉,可知道了?”

“知道了。”

“你不要和别人打架,我听孟先生说你经常和别人打架。”

“那是因为他们先惹到我。”

“总之,凡事都要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有了事情,先考虑自己问题,再考虑别人问题,可好?”

李霜鸿点点头。

李仁桂舒了一口气。

“那我便走了,你记得,你要好好学。”

“我知道了。”他又点点头,然后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他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

自那以后李霜鸿不再和教室里的同学说话,也不再去问他们问题,他们彼此不再往来仿佛彼此都是空气一般的存在。孟先生对待李霜鸿的态度依旧是以前不变的样子,他已经对这个不爱说话,又爱打架的孩子厌倦了。有一天,他指着最后面靠里面窗子的角落对李霜鸿说道:“你到那里去坐吧。”

李霜鸿站在他的面前,磕磕巴巴说不出话,因为回答不出孟先生的提问,正羞愧地低头站在那里。

孟诚孝将李霜鸿拨到一边,开始提问下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机敏伶俐,回答问题很自信,孟诚孝点点头表示满意。

自此以后李霜鸿就一直坐在那个角落里。

他时常问自己寂不寂寞,孤不孤独。他的答案的确是感到寂寞、孤独,但他又对自己说这是自己已经接受了的,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有没有人陪在他旁边他已经无所谓了。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与孤独常伴,与寂寞随行。你总以为自己是中心,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角落里的灰尘。他嘲笑他自己,然后接受现在的自己。现在同学们也不去搅他,因为他们发现李霜鸿是一个没意思的人,他们也厌倦了。自从李仁桂走后的那天,李霜鸿晚上回去后向大舅李仁言请教写字认字,李仁言先是骂他一声白痴,接着手把手教他,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李霜鸿渐渐掌握了认字写字,已经能够进行简单地阅读。但他的字写的依然很勉强,常常不能掌好自己手中的笔,写得没有李仁言的字那么细小而工整。写字这件事情是李仁言最感到头疼的事情,他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连写字也写不好,写字写不好的人,只能是大笨蛋了。他足足教了他大半年才勉强将帮他的鬼画符变成了能认的字。

一去两载,白天的时候李霜鸿在至仁书屋读书,他什么都看,不仅仅是《论语》《孟子》之类的经典,他也爱看一些传奇故事。他最喜欢看《孟子》,因为《孟子》最对他的脾气,每每有不懂的地方,他便去问李仁言,李仁言有空便回答。当然有时候李仁言也会有不会的时候,他就说我没空,你去问别人吧。李霜鸿在与李仁言的接触中发现李仁言并没有那么坏的脾气,他的为人其实很不错,但就是脾气坏,好骂人,而且还特别好面子,为了点鸡皮蒜毛能和别人吵翻天。对付他的脾气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顺着他,让让他。你凡事不要忤逆他,多顺顺他,说几句顺心话,做几件顺心事,他脾气自然就坏不起来。他最喜欢狗,因为狗整天顺着他,他最讨厌猫,因为猫整天睡大觉。

“你看顺蛋,使劲儿跑,使劲儿跑。它晓得你有好吃的,所以拼命跑圈给你看,就想捞你嘴上那块肉。”李仁言哈哈笑着,坐在酒楼的桌子上,指着那只在厨房跑来跑去的小狗。

顺蛋是李仁言养的黄毛小土狗,整天特别大的力气,就喜欢缠着李仁言。

秋天又到了,孤雁南飞,寒水东流。路旁的草地开始盖起雪白的霜,瘦长的茅草开始泛黄。晚风卷起落下的梧桐叶子,开始起舞,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回到了梧桐树的下面。李霜鸿依然坐在至仁书屋的那个小角落里,一如既往地等待今天的结束。

每天仿佛就是梦一样,到这里,坐这里,看些书,练练字,问问题,重复重复,不停重复,一个又一个学生从这里进进出出,一个又一个轮回在这里重新上演。李霜鸿待地有些耐不住烦,他渴望早点结束这一切。

“我真是受够了这该死的地方。”他想。

读书是为了什么呢?他想,孟先生常常提到,学而优则仕,读书读的好,那就去考试做官。李霜鸿对此毫无兴趣,这两年下来,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考试的料子,一天又一天待在这里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他已经决定,等年过完就不学了。现在他也会写字识字,略懂一点算数,他认为自己没必要读了,去学个手艺,将来靠手艺吃饭,大不了,就去和二舅种地,一辈子当个农民也行。一想起那个什么都不教只问问题的孟先生,他就讨厌他。在他看来,孟先生若不是托了他老爹的福,要不然他压根就教不了书呢。读书只能过着穷酸日子,还不如当农民自在快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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