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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子无礼,梅老弟不要在意。”孟举人躺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你今番远来看我,倒是难为你,这份心意老朽收下了。”说完,他睁开眼睛,扶着把手站了起来,“我来给你写一副字吧,在这里干坐着人都累了。”梅承田也站起来,随他一起到了书房。铺纸,研墨,蘸墨,起笔,工工整整写了一个“春寒料峭”。待写完,孟举人著了名,盖上章,将字卷起来,递给梅承田,微笑自嘲说道:“老朽的字只是勉勉强强能看,和街上卖字的差不了多少,幸亏梅老弟不懂书法,不然我定是贻笑大方了。哪天你要是缺钱,就把老朽这字拿去卖了,少说也有六七钱银子吧。”梅承田双手接过。“我能为老弟做些什么?老弟你只管说吧。”孟举人将笔挂好,说道。

“与孟老哥实不相瞒,在下最近囊中羞涩,想找一门生计过活。”梅承田挠了挠自己的裤子,直白地说道。

孟举人低头沉思,将桌子整理好,重新铺了一张纸,抬头问道:“你字写的如何?”

“不如您写的好。”他微微笑,仿佛是有十足的把握。

“懂诗书吗?能通史吗?”孟举人有点严肃。

“略知一二。”

“先写个字吧,就写‘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吧,许浑的《早春》。”说完孟举人将笔递给梅承田。梅承田接过,执笔蘸墨,心中暗暗一思,一点起笔,三点水真如小溪一般流畅,整个‘淮’字写的和水一样漂亮。孟举人点点头,两臂抱胸。待梅承田写罢,孟举人拍手称赞:“想不到老兄的字竟然如此好看,先是这个‘淮’字,看,真和溪水淌下来似的。这个‘觉’字和‘波’字也当真写的好极,‘觉’字写的方正,里面那个‘见’仿佛通透了一般,但是这一撇有点随性,倒显得人轻浮,只这一点不好。那个‘波’字犹如长江涛水一般起伏连绵,又如山一般曲折蜿蜒,妙极。”孟举人大笑,笑罢将儿子招过来,拉着梅承田的手让他和自己儿子认识认识。孟举人将自己想让梅承田到至仁书屋教书的想法和儿子孟诚孝说了,孟诚孝一口答应,之后带着梅承田将至仁书屋逛了一圈。“你晚上要不就住在这里吧,君子亭西边有个小屋,你要不介意就住那里吧。”梅承田高兴地接受了。孟举人特地和儿子说,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孟诚孝答应了,但心中总是不觉得滋味,一个月与梅承田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于是他私下里和梅承田商量了一下,每月五两银子不假,但伙食费得要从里面扣。商量下来,梅承田一月只拿三两八钱。

“你到最里面那个屋子,里面都是学前的小孩,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岁,你到那里去给他们讲学,教他们写字,可知道了?”孟诚孝指着眼前的教室对梅承田说道。

“知道,可还有什么我要注意的?”梅承田问道。

“你只要做好本分就行了,小孩子没那么难教。平常我都是在别的教室讲学,这里的孩子我也就是每日来一两次问他们些问题罢了,替他们解解疑难,如今你过来,倒是能帮上我不少忙。”孟诚孝说完后,往西边指道:“你就住那里的房间,我早就让人收拾过了,地方虽然小些,但住起来舒服。”

晚饭过后,梅承田回到了自己的西房小屋,这里本是放置杂物的屋子,既使经过看来简单的收拾,里面依然堆积了不少东西,一条小床靠在床边,床的那头是三只上了锁的红色大木箱子,抬头往上看上面还有半个夹间,也放着一些箱子,需要用旁边靠着的梯子才能爬上去。箱子的左边是一张书桌和一个凳子,书桌上有一沓纸和两只毛笔和半截白蜡烛。梅承田坐在凳子上,点起蜡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鼻烟壶,那鼻烟壶两旁各雕一只呲牙的小金虎,壶身上画着一个穿着淡黄衣服的美女,握着蒲扇,走在竹林之中,螓首蛾眉,掩面而笑。接着梅承田将鼻烟壶放在桌子上,揭开鼻烟壶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三枚约有一个指节长的小金针,放在鼻烟壶的旁边。再接着他拉了一下小金虎,那鼻烟壶下面机关触动,掉出一枚小黑珠,落到桌子上。他将上衣脱掉,露出赤裸裸的上身,右手拿起一枚小金针,扎住小黑珠,瞄着自己的肚脐眼一扎,直没入到里面去。这一扎险些使得他跪下来,他瞬间全身无力,整个人坠下来。他用两臂死死扣住桌子,右手颤抖地又拿起一枚小金针往自己脑袋上的太阳穴扎去,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不再乱颤。待蜡烛将尽,他的身体才不再颤抖,稍稍恢复力气,轻轻去了太阳穴上的那根金针,放在桌子上,之后将那鼻烟壶中间一拧,倒出来一个裹着叶子的球,只有指甲盖大小。梅承田将叶子去了,放置一旁,叶子里裹着的是一个紫黑色的黑球。那黑球奇臭无比,闻之即呕。梅承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脐,将金针缓缓抽出,看了一看,那金针上的小黑珠已经不见。他将金针放还到桌子上,接着把叶子放到蜡烛上烤焦,发出芳香清新的味道。之后拿起那枚奇臭的小黑球还有那裹着烧焦的叶子,躺在床上,将小黑球塞进自己的肚脐眼,再以焦叶敷在小黑球上。他吐了一口气,终于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稳住心律,带有节奏的喘气,逐渐身体变得宁静。他的头晕乎乎的,双眼疲倦地睁不开,于是闭上眼睛。他开始有意识地回想起自己逃离歌崖时的情形,先是从药剂房和炼丹室取得材料,私自炼药,偷窃教主的三枚辟血金针,利用朱雀堂的暗门溜到地下河,穿过山谷,一路潜逃,白日不敢行,夜晚披星走。就这样连逃三十余日,到了这个地方。一想起以后不用被肚子里那玩意儿束缚,就是在梦中他都不自觉地笑了。

第二天,鸡鸣,天空澹蓝,黑夜将晓,梅承田从梦中醒了过来,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一晚上的煎熬使得他的衣服完全汗湿。他先将肚脐眼上的黑球摘掉,放到桌上,接着将衣服脱掉,放到外面的洗澡盆里,从抽屉里拿出干燥的衣物换上。新的一天将要开始,他发誓永远不回去那个地狱。

“只可惜我一身好本事,要后继无人了。”他心中暗暗叹完气,接着把那黑球藏回鼻烟壶里。他转过头去,看到自己临睡前放在床上的两柄剑。这两柄剑一长一短,长剑外身仿佛是细润的珍珠,通体奶色,长三尺六,剑鞘上嵌入了一颗暗绿色的宝石;那短剑通体深蓝,没有过多的装饰。梅承田拿起双剑,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生死与共的老朋友。从今以后,他发誓要和过去一刀两断。如今得到自由身,他却不知所措,注视良久,郑重将双剑挂在墙上。他走到外面,来到厨房,自己烧粥。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不可能会长久,他必须要在这段消失的时间里找到一条新的出路。梅承田一边烧柴,一边沉思,思考以后的日子,他的路依然很长,有无数的变数,有无数的机遇。他用尽全力不去想着以前的事情,往事历历在目,一片一片闪过,一想起来脑袋仿佛受到了沉沉一击。他深吸一口气,忘掉了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只看着眼前冒着腾腾热气的铁锅。吃过早饭后,天还没完全亮。梅承田来到小教室,拿起书架上的书翻来翻去,最终定了今天要讲的东西,从学而讲务本。等到学生们来了,他先是自我介绍,接着开始讲课。孩子们对这个新来的教书先生表示好奇,开始想着该怎么给他取一个外号,是从他的样貌打扮,还是他的说话习惯。最终在放学的时候,孩子们私下商议,按他的说话习惯来。梅承田总是在讲解完后,都要加上一句,“听明白了没有?”所以他的绰号就被取为“梅明白”。一直等到学生们都走了,梅承田瘫坐在地上,心中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他整整一天都十分紧张,不能适应。相对于教书,他宁可重新拿剑与别人比划,也不愿意在这里待着说话。一天下来,有的小孩叽叽喳喳,说这说那,有的小孩低头做自己事情,还有的小孩连课也不听,一整天对着窗子外面呆呆地发呆。梅承田只得向孟诚孝取经,希望从他那里得些经验。

“你要先立威,把不听课的拎出来罚站。”孟诚孝说道。

但梅承田没有这么做,他陷入了沉思,在快要下课的时候,他叫来一个不听课的学生,问他为什么不听。

“以往这里是没有人来教的,孟先生也只有上午来一次,提些问题要我们回答,下午来一次又问些问题。”那小孩揉着鼻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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