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韩有德说“你的银票要不了多久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后,郑福贤的双眼立马睁大并放光。但这只是一瞬间罢了,郑福贤只有一瞬间的激动,便立马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想要追回自己丢失的银票几乎是不可能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四天的时间内,任何人都可以携带银票逃离京城,并且是逃得远远的。四百七十多万两的银子,足够这世上任何人潇洒一辈子了,哪怕是吃喝嫖赌都败不光。
尽管内心深处已经明白自己是破财了,可那毕竟是他的全部家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哪怕是最微弱的希望,他都会舍命抓住不放的。
人嘛,都是有侥幸心理的,谁都有。即使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只要还有法子可试,就会生出“试一试又有何妨呢?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不定试一试,这回没准还能成了呢!”的念头。
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韩有德靠在椅背上,已在闭目养神,其他人也都不说话。
郑福贤很不喜欢这种安静,他喜欢热闹人多。而且屋子里的厚窗帘还给拉上了,虽然有点灯,可是依旧有些昏暗。这给了郑福贤一种压抑憋闷的感觉,就连喘气好像都有点困难了。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对于郑福贤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大半个时辰了。屋子里的人都如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郑福贤看着韩有德,数次想要问他,如何找回丢失的银票,可却一次口都没张开过。
其实,郑福贤在心里又何尝不鄙夷韩有德呢?看着韩有德倨傲的模样,郑福贤简直厌恶至极。
再怎么说,郑福贤也是朝廷大员,而韩有德不过是个帮派头子,他俩的身份可谓是天壤之别,尊卑有分。
但现在郑福贤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理应一辈子都不该和韩有德这个帮派头子有牵扯的尊贵人物,却在央求韩有德,一切都给反了过来。
这一切故是因为郑福贤的银票失窃了,也同样是因为他的好友——位居刑部尚书的张之羡的主意。
四天前,郑福贤刚踏入京城便丢了全部银票,慌乱之中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张之羡,他明白目前唯有张之羡能够帮助自己。于是,他连家门都没进,便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张之羡了。
在自己的多年老友面前,郑福贤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他原本指望张之羡听后,会立马有所行动。哪知张之羡却哈哈一笑,而后说道:“老郑呀,你可真是临了栽了个大跟头啊。这么大的数额,这么些的银票也不知道要便宜哪一个贼小子了。老郑,你我相识半辈子了,你就跟我透个实底儿,说实话除了这些银票外,你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郑福贤皱着眉头,连连叹气,说道:“哎呀呀,贤兄就不要再拿老弟我说笑了。老弟我这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敢藏着掖着?那可是四百七十多万两的银子呀,除了这些之外,老弟我就只剩下京城一院房和城外十来亩薄田了。如果找不回我丢失的银票,你叫我……你叫我往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呀!”
张之羡笑道:“我看你该咋过就咋过。那银子毕竟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丢就丢了,有何值得痛心的?何况你有房有田,往后忠厚古朴,耕读传家,岂不是我辈读书人之夙愿?苏秦曾有言,但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愚兄以为,这银票丢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你老弟官也做到头了,银票也丢了个干净,正好趁此机会重拾圣贤书,安心做学问。我记得老弟你当年的文章诗词那可是誉满京城呀。好些年没听说过老弟你有新的文章诗词了,这回总算是有机会能够再次拜读老弟的大作了,愚兄我可是很期待的哦。”
郑福贤摇头晃脑,连连摆手,懊丧说道:“贤兄啊,如果你能够帮老弟一把,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只要是能够找回银票,老弟情愿将一半儿双手奉送给贤兄,不论找回多少,老弟我都毫无怨言。还请贤兄念及半世之交,这次一定要帮老弟一把,也莫要再取笑老弟了。”
“取笑?”张之羡依旧笑道,“瞧你老弟说的话,我哪里是取笑你了。我是句句发自肺腑啊。我看你也是十万火急,我也就不说旁的了。说句大实话,老弟你是病急乱投医。你别看我是刑部尚书,能够调动京城所有的捕快衙役,可我要是真的调动了所有的捕快衙役去找你失窃的银票,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只怕你失窃的银票尚未找回,你就会因为贪墨大罪而被鞫谳问罪。到那时,莫说是老弟你了,恐怕我也是自身难保咯。”
郑福贤听后,垂下了头。张之羡说的确实没错,若是由他来办此事的话,这件本就见不得光的龌龊事肯定会被人给抖搂出来。
张之羡是刑部尚书,他一句话就能让京城内全部的捕快衙役立马忙碌起来,为郑福贤寻找丢失的银票。可是这样一来,牵扯太大,一定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再者人多口杂,消息势必隐瞒不住。何况正因为张之羡是刑部尚书,所以时刻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以交情和权势来论,张之羡自是最佳人选,可若是深入一想,又极为不妥。
“你也不必难过,”张之羡瞧着垂头丧气的郑福贤,神秘地说,“这件事未免没有转机,只不过能成全此事者,却非愚兄我也。”
郑福贤听后,立马抬起了头,嘴唇微颤着,似是想要说话。张之羡伸手止住了他,缓缓说道:“距离下个月初一还有几天,到时候你去菜市街正中的四海总舵,找四海帮的帮主韩有德,求他为你找回银票。你这件事除了韩有德之外,整个京城再无第二个人能够找回。你记好了,初一再去,这几天你就是再着急上火,也得忍着,不能再去找其他人,那都是瞎折腾,于己不利,你这件事的利害你自己肯定清楚,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退一步来讲,哪怕最后真的是没找回银票,也全当是破财免灾了。声张出去,你小命难保。”
郑福贤道:“贤兄不必嘱咐,老弟我知道此事不能声张,是见不得光的。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来找贤兄你了。但老弟我也不是信不过贤兄,只是贤兄所说的那个什么四海帮的帮主韩有德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真的能帮我找回银票?”
张之羡微笑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整个京城只有他韩有德能够办成此事。郑老弟呀,你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外放为官二十余载,偶尔回京,也只是每日饮宴,只谈风月,不闻是非,不问世事。你哪里知道这多年来京城的变化?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打心眼里看不起韩有德这种人,他是个混黑道的,能有多大本事?可我要说的是,四海帮在他的带领下,近些年来好生兴旺,足足有八千帮众,并且涉足京城的各个行当,可以说整个京城就没有他韩有德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就连许多皇亲国戚都奉他为上宾,京官之中又有哪个没得过他的好处和帮助的?若是放在一年多前,那时的首辅王坦夫和内相李进忠可都是他的把兄弟,就连愚兄我那时都得让着他韩有德。如今,王坦夫是死了,李进忠也因腿脚不好,被迫辞去了内相一职。你道他韩有德失去了靠山,就要败落了?我告诉你,没有!他韩有德早已成为了参天大树,不可撼动了!如今我这个刑部尚书能帮得到的事,他韩有德照样可以办到,而我办不到的事,他韩有德也还能办得到。老实说,如今他的能耐可是比我大呀。”
郑福贤听张之羡说得热闹,心中不免惊讶,他实在不敢也不愿去相信堂堂的刑部尚书,朝廷的二品大员竟会如此吹捧一个黑.帮头子。但惊讶之余,郑福贤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这个韩有德有这么大的能耐,应该即刻去找他才对,我这事儿可拖不得。”
“我要你初一再去找他,自然是有道理的。韩有德出身于菜市街,现在虽说发达了,可还是忘不了那里的人,他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这两日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往菜市街中的四海总舵,为人排忧解难,在这两天内他一般是不会拒绝他人的请求的,而且到时候愚兄我也会给韩帮主打个招呼,要他关照你。你这才回来,这两天还是歇歇得好,待在家中别乱跑。我是给你指了条明路,你若是不信也可趁这两天去打听打听韩有德这个人,到时你就会知道愚兄是为你好了。只是你切记初一之前不要去找他。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找回银票后,可是要给我一半儿的,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郑福贤听从了张之羡的建议,窝在家中苦苦熬到了初一这天。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郑福贤半生混迹于官场,对于官场的规矩是再了解不过了。他知道,他现在没钱了,就没人会理他了,官场是现实的,只讲利益,不讲交情,各个翻脸都比翻书快。他虽然在外为官,京官倒也认识大半,但紧要关头能靠得住的却只有张之羡一人,这是因为他们之间总还有点交情,毕竟是自小在一块儿读过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