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有德听后,沉默半晌,说道:“但这是我个人资助你的,和江湖黑道无关。”
仇达道:“大哥说得简单,但大哥你是谁?京城黑道的龙头老大,我说句不当讲的话,大哥你的钱哪有不沾血的?今天大哥说起来了,那我就讲个明白,省的大哥心里再犯嘀咕。说起来,我自小跟着大哥你,咱们从菜市街的穷小子,一路打出来,把京城的其他帮派都给踩在了脚下,那会儿我还是地海堂的堂主,回想起来是真风光啊,走到哪里都是爷,就连当官的见了我,也得小心着说话。那会儿我也有万贯家财,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出门坐八人抬的大轿子,谁又能想象到我以前是个卖羊汤的穷小子呢?
“那会儿我爹也还活着,我爹他总对我讲,混黑道的没有好下场,老劝我不要再混下去了,可是我听不进去,因为我正风光着呢。直到我的一双儿女被人活活烧死,看到那两具烧焦的尸骸时,我心如刀绞、痛哭无泪,我爹当时只对我说,现在还不晚,若是再混下去,有一天就是他哭我呢。那阵儿我就起了退隐之心,直到我的婆娘哭瞎了双眼,我爹也走了,我这才下定了决心,都家破人亡了,还是回来接着卖我的羊汤吧,这才是正道,也是子承父业了,我爹若是泉下有知的话,也会感到些许安慰吧。于是,我散尽了家财,变卖了大宅,又回到了菜市街,继续我爹曾经做过的事,卖羊汤。我爹他就是靠着卖羊汤养活了一家子人,把我给拉扯大了,如今我连儿女都没了,就剩下一个老娘和一个瞎婆娘,我就不信我卖羊汤还养活不起她们了?”
韩有德双眼含泪,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得说,你要替活着的人作打算。我常听人说,你过得不宽裕,每天还要起早贪黑的,何必呢?”
仇达说道:“我若是想活得轻松点,当初就不会散尽家财了,那时我少说也有近百万两的银子,留下来怎么也够我们娘仨用的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瞒着大哥你一件事,那就是我爹一直不同意我和你玩,打小就不同意,我爹他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不安分的人,老想着闯出菜市街,在京城创建自己的事业,当时我不同意我爹的想法,我想菜市街这么穷,是个年轻人都该抱着闯出去的心,再说了,创建自己的事业有何不对?只是,大哥你的想法没错,但是方向不对,不该走黑道这条路。
“可仔细一想,这也怨不得大哥你,咱们当初没背景,没钱,只有一条烂命,除了在黑道上和人拼命之外,还能干啥?说实话,我从来不怨大哥你,相反还很感激大哥你,没有你带领着,我这一辈子也过不上上层人的生活,只是这代价太重了。我不接大哥的钱和东西,赶走大哥送来的丫鬟,只是我单纯地想和黑道分离开,不愿再有丝毫沾惹,与大哥你无关。”
“也罢,也罢呀!”韩有德感叹道,“你从小就倔,你决定的事,鲜有改变的。如今你家里虽然穷些,但好歹也能过活,你说得也没错,我的钱都是沾血的,算起来都不是干净钱。哼,混黑道的哪有赚干净钱的。”
“大哥能明白兄弟的心意,自然最好,”仇达说道,“没有大哥你,我仇达这一生真是白活了。现在我风光过,阔绰过,又回到了原点,倒也无怨无悔。只是,我想问问大哥,你的事该怎么打算?”
“我的事?”韩有德不解道,“仇达,你该不会是想要劝我也退出江湖吧?听说信佛的人都好劝人信佛,信道的人亦是如此。可你该明白的,我和你不同,我如今身不由己,根本不可能抽身的。”
“我知道你抽不了身,”仇达说道,“大有大的难处,如今你做的太大了,那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话说我当初退出黑道能够那般顺利,也还是仗着大哥你呀,若非有你在那儿顶着,我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我只是想问问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叫鹏举回来?他可在外充军两年了,该让他回来了。还有明珠,我听说她出嫁后就再没回过娘家,也和你闹翻了,她可是你唯一的闺女,你一直疼她,视她为掌上明珠,因此才叫她明珠的,怎么就突然和你闹翻了呢?”
“唉!”韩有德叹气无奈地说道,“我和明珠之间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她不想嫁给贾家那小子吗?其实,贾家那小子贾天长得俊,个头高,人看着挺精神的,也挺上进的,也没沾惹上啥恶习。贾家的条件也好,贾天他爹贾雄是毒蛇帮的帮主,他就贾天这么一个儿子,往后毒蛇帮就是贾天的了,我们两家结亲也算是强强联手了。再说了,这件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十来年前我和贾雄就说好的了,事到临头了你叫我怎么反悔?唉,明珠是让我给宠坏了,都不像话了,好说歹说都不行,最后还以死相逼着要我去退婚。最后我也是没招了,直接叫人把明珠给捆了,硬塞进花轿里,就这样子把她给嫁了。现在她自然是恨我的,不过我想这日子一久,也就没事儿了,说到底我还是她爹呀,是我把她养大的,她还真能恨我一辈子不成?”
仇达道:“要我说这事儿是你做得不对。明珠想嫁给谁,随她去好了,你管她干吗?说到底,是明珠嫁人,是她选择一辈子的依靠,只要她自己满意就好啦,做爹娘只祝福就行啦,别管太宽。而且,你怎么就不能去退婚?毒蛇帮算个什么?贾雄算个什么?你说句话,他贾雄还敢反驳?你不就是怕人在背后说你,怕丢面子吗?其实,这面子算个狗屁,亲情才是最重要的,莫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听我的,主动去找明珠认个错,明珠也嫁人一年多了,也该想通了,别端着爹娘的面子,不给孩子认错,也别端着你龙头帮主的面子,不能给别人弯腰认错,在明珠那儿,你只是他爹,不是什么龙头帮主。说不定明珠现在也想和你和好,只是拉不下脸来,你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人呐,说到底活的是个亲情,爹娘说到底活的是个孩子。”
韩有德听后,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做得不对,我太过分了,说什么也不该把明珠捆起来硬塞进花轿,换作谁被这样子嫁人,也会恼恨爹娘的,我该去跟明珠认个错,我该去的……”
仇达见韩有德答应了下来,就把话题又转到了韩有德的大儿子韩鹏举的身上了。
“鹏举呢?也该让他回来了。”
韩有德道:“你说得倒轻松,鹏举他两年前所犯下的那事儿太大了,要他回来又谈何容易?”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怎么就不能想办法叫他回来?不就是当初闯了人家的家,打了人家一家子人,还掳走了人家的闺女吗?可是,那家人没一个死的残的,那闺女也还好好的,鹏举根本就没碰她。如今鹏举也充军两年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家人还想怎么着?我就不信了,你若真的疏通好了,叫鹏举回来了,那家人还敢说个‘不’字?他们还敢再状告?就是那家人再告,我看你要是真铁了心和那家人斗到底,那家人也不是你的对手。否则,当初鹏举就不会只是被判充军了事了,一下军棍没挨,脸上也没刺金印,我看那家人也没敢多嘴。”
韩有德道:“你一口一个‘那家人’,就好像那是个寻常人家一样,真要是个寻常人家,就是当初打死了两个,糟蹋了他家的闺女,那又如何?不过是小事一桩,鹏举根本不可能有一丁点事儿,无非是花些钱上下打点疏通,再找两个弟兄顶罪罢了。可偏偏他打的是工部右侍郎何涛,还掳走了何涛的独女何婉清。何涛对他的闺女是宠爱有加,百依百顺,他那闺女也是长得天仙似的漂亮,还有点才气,能写诗文,何涛一向骄傲有这么个闺女。多少达官显贵托人去说媒,甚至连王爷家都托人去说媒了,可何涛愣是一个没看上,为了给自己闺女找个如意郎君,何涛连王爷的面子都敢驳,连皇亲都不做,可见其宠爱之深。
“鹏举打了何涛一家人,这还好办,但掳走了他闺女,那就是要何涛的命,何涛岂能善罢甘休?结果那何涛一道折子上奏天子,登时就震惊了朝野,惹得天子盛怒,要严惩此案。可你再看鹏举,事发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照例喝酒胡闹,我问他要何婉清,他还不交人。当时把我给气坏了,他打了朝廷大员,那就相当于打了天子一耳光,他还觉得不算是个事儿。若非当时幼安兄和进忠兄舍命保他,将此事大事化小,恐怕鹏举他都死了两年了。其实,当时若没有幼安兄和进忠兄周全,恐怕就连我韩家都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