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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她最喜欢的菜粥,司马衷也不喜欢。

“皇后怎么喜欢这么清淡的东西,朕不喜欢。肉粥多香啊,你可真不会享受。”

好在司马衷并没有阻止羊献容喝菜粥,羊献容也没有干涉司马衷吃肉粥。

他们夫妻每日坐在一张桌子上,各吃各的,谁也不会管着谁,倒是莫名有一种和谐。有个惫懒懦弱的夫君也是挺好的,只要夫人也别太有上进心,家境又不是太差,夫妻倒也可以说得上融洽。

侍卫刘曜每天都与皇帝皇后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皆能够恪守礼节不至于僭越,又能够在皇后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面前。

他每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与皇帝像日常夫妻一般过着和睦的生活,只能强迫自己像个大丈夫一样,放宽心胸,恪守职责。

司马衷不会知道刘曜的心情,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掌控权。他能维持以前的享用,保留皇帝的身份和面子,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了。此时的天下,其实已经乱了。

他不愿意去想,羊献容也不能提醒他。皇宫里内外都有诸王的眼线,羊献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宫外马上就会有人知道。再说了,羊献容再怎么劝谏,司马衷也不会听的。

羊献容见过那些官宦人家被宠坏的孩子,除非遭受大的折磨又不至于损害性命,否则习惯秉性养成,十岁以后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司马衷已经四十多岁了,一辈子都这么过,现在形势又这么凶险,更是没有改过从新的可能了。即使他想,别人也不会给他机会了。既然如此,他不要醒过来也许对他来说还是一种仁慈。

司马衷没有那么大的脾气,皇宫被别人把控着,给他跳舞的宫娥还是太子被囚禁东宫那一天的那些宫娥——那天以后,贾南风面临的局面突然开始变得不可收拾,她再也没有心思去修理司马衷身边的女人了。

羊献容不会随随便便杀人,这些宫娥是幸运的,她们终究活了下来。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皇后也和她们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不一样的是,皇后比她们要看得开些。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晋朝时人们还没有开始燃放烟花爆竹,但是官宦人家都在院子里放置各种各样的花灯,以供赏玩。

皇宫里也不例外。那一天,皇帝皇后下令,让所有宫人们都出来赏花灯,赐给酒食。赵王在前几日便送来了金银、绢布、纸张和吃食,他也希望新皇后入宫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是热热闹闹度的。

大殿前不仅悬挂着造型各异的花灯。画师们知道新皇后博览群书后,便在白色灯笼罩上画上各种历史和传说中的人物,悬挂在显扬殿前。羊献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拉着司马衷一盏花灯一盏花灯的看过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快看,这里画的是始皇帝登泰山!”

“陛下,这是西王母!”

“陛下,你看啊,这仙气缭绕的地方,是蓬莱仙岛。”

司马衷却只喜欢欣赏那些造型独特的花灯,不喜欢画着典故的灯笼。他耐着性子听羊献容说了一会儿,便寻了借口让宦官备好酒食,溜到大殿前看花灯赏歌舞去了。

羊献容并不觉得扫兴,她知道司马衷不感兴趣,当然也知道他不爱发脾气。所以,她突然促狭了一把,故意拉着司马衷讲起灯笼上画的典故,看着司马衷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样子,羊献容觉得有点趣味。

纵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羊献容也愿意和司马衷过好眼前的日子。

羊献容一个人慢慢踱着步,硬是把所有的灯笼都看完了。宫廷画师的画工了得,每一幅都是那么得栩栩如生。等到她确定没有新的灯笼可以赏玩了,抬起头来四顾,却发现除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其他人都已经散去了。

随她一起进宫的侍女寻芳见羊献容不再欣赏灯笼,连忙上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娘娘,陛下已经在大殿睡下了,您也回去歇着吧!”

羊献容点点头,拉起寻芳的手走回显扬殿。

“寻芳,你看着月光多亮啊!不知道父亲母亲此刻是否也在赏月。”

寻芳笑起来,知道她是想家了,轻声安慰道,“这么美的月色,老爷和夫人一定也能看到。不过,他们一定坐在一起,数落着娘娘小时候误喝了八宝酒的事。”

羊献容的脸顿时羞红了,撅起嘴嗔怪寻芳,“你好烦人啊,怎么提起这件事来了!”

那是羊献容十一岁的元宵节,一家子在一起赏花灯。因为那一日的饭菜做得有些味重,羊献容便走到离她最近的灶间里找水解渴。水没有找到,却找到了厨娘周婶子放在那里的一碗八宝酒。羊献容闻着味道香香甜甜的,只以为是果子饮,便一饮而尽。

那之后的事情,羊献容已经记不清楚了。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了,一位老大夫正在给自己施针。

据她的父母回忆,当他们被家里人的大呼小叫声吸引到后花园的时候,羊献容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桂树上,对着月亮伸出双臂,说自己马上要羽化成仙了。

“当时小姐站在桂树上,仙袂飘摇,就跟那嫦娥仙子一样。”

当然,羊献容醒来后,是寻芳用她以为的“委婉”方式,帮着羊献容回忆了第一遍。

羊献容之后在家里过了四个元宵节,这段经历成为了家里的保留节目,每次被家里人绘声绘色的讲起来,都会让节日氛围达到高潮。

此刻寻芳提起此事,羊献容果然又一次羞红了脸,心里的感伤也减轻了不少。

羊献容在寻芳关闭殿门前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刘曜的影子。她心里莫名有一些不安,但想到今日是元宵佳节,他肯定也会有要见的人,不在宫里也是很正常的。

羊献容说服自己放下担忧,亲自下手帮着寻芳关闭了大殿正门。

“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我来服侍娘娘就行。”

寻芳一声吩咐,殿里的宫女宦官便恭敬地道了一声“诺”,有序地从后门出去了。

寻芳服侍羊献容卸去钗环常服换上寝衣后,就被羊献容撒着娇体积留在卧榻上一起说说话。

“今天是元宵节,陛下又在大殿睡下了,想必明天中午之前都醒不过来。你就陪我待一会儿吧,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卧榻上吗?”

“娘娘这话,应该对着陛下说才行呢!”

寻芳一边嗔怪着她,一边自己换上寝衣,轻轻地贴着卧榻外沿躺下了。

两个人本来想说说体己话,可那晚显扬殿的气息却很奇怪,二人一会就混混沉沉睡下了。

直到半夜,一双有力的大手握着两个人的胳膊,把她们从卧榻上拽起来,两个人才发现整座显扬殿已经被浓烟包围了。

“你们屏住呼吸,随我出去。”

羊献容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刚刚惊醒时的慌乱一下子消失了。

“刘常侍,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有人在显扬殿放火,殿门口都被火堵住了。窗户也被关牢了,我跟我兄弟们合力破窗,才能进来救你们的。我们现在来不及多说了,你们一定要屏住呼吸,随我跳窗出去。”

刘曜一边拽着她们穿过层层浓烟,躲过随处掉落的还在燃烧的火苗,绕过到处都是的火堆,一边用极快的语速向羊献容解释。说话间,三个人来到墙上一个破洞处,那里原来就是一扇大窗户。

羊献容和寻芳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由着自己被从窗户的位置拽了出去,又被拉着向远处跑去。

就在三个人闷着头跑出去很远很远的时候,身后的大殿轰然倒塌。

火光中,传来凄厉地哭喊声,看来有留在大殿附近的宫人被砸到了。

“我在进去之前,我的兄弟们已经开始劝附近的宫人离开了,看来还是来不及啊……幸亏你们被救了出来……”

听着凄厉的哭喊声,刘曜有些不忍,也有些后怕。

突然,刘曜没有再说话,他匆匆地向羊献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不多一会儿,转角处出现了司马衷的身影。

此刻的他还带着几分酒气,看到羊献容主仆二人站在那里,显得十分高兴。他连声让宫人为羊献容和寻芳拿来自己的裘衣披上,然后就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显扬殿的大火。

“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大火,父皇和太子活着的时候都见过,朕一直觉得是个遗憾,如今也算是见到了。”

羊献容浑身都有在发抖,她怔怔地听着司马衷说的话,脑子里一团乱。

“陛下,是否彻查此事?”

一个宦官凑了过来,用征询的语气对司马衷说。

闻听此言,司马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查的?不过就是花灯着了点了宫殿,这显扬殿失火不比花灯热闹?朕尽了兴,皇后也没事,以后她就能一直在大殿陪朕住了,也不是坏事。不要查了,朕头疼。来人啊,快点扶朕和皇后回大殿休息。”说到这里,司马衷看到了寻芳,“你跟着娘娘也受了惊吓,不要再服侍我们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皇后朕亲自扶着,你去,找两个宫女照顾她。”司马衷对着一个宦官嘱咐了一声,便真的搀起羊献容一起朝大殿走去。

寻芳则呆呆地看着帝后二人扶持着走远,忽然觉得头晕眼花,脚底也有冰冷的寒意袭来。她和皇后被刘曜拉着跑出大殿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穿鞋子。她在冰冷的地上站了那么久,这才感觉到凉。

两个宫人上来扶住她,一起回了她的住所。

那一晚,司马衷吩咐宫女打来洗脚水,居然关起殿门,亲自把羊献容的脚放到盆里,为她按摩起来。

“人的脚最怕受寒了,尤其是女人的脚。你光着脚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久,太容易落下病根了。”

羊献容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地有着司马衷为她洗脚。

“做了朕的皇后,你也是不容易。如果有一天,朕出了什么事情,皇后你一定要活下去。”

“陛下!”

羊献容发出绝望的呼喊。

“朕从第一眼见到皇后,就很喜欢你。皇后像亲人一样,我们虽然素未谋面,可是我见到皇后的时候,就跟你有了亲人一样的感情。”司马衷继续轻轻地按摩着羊献容的脚底,“朕很想跟皇后生个孩子,朕想知道朕和皇后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朕也知道,朕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孩子,给不了他们皇子公主的安稳日子。所以,要是皇后不想生,就不生吧!他们很快会安排人来重建显扬殿,皇后也可以选一处喜欢的旧殿居住,朕让他们修缮就是。”

羊献容看着正在用麻布为自己擦脚的司马衷,心里突然一动。自己既然已经做了人家的妻子,不管这夫妻的缘分深浅,陪伴丈夫为他生儿育女也是做妻子的本分。

“陛下,臣妾愿意跟您住在大殿。”

羊献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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