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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正在读《三国志》中的的《后主传》,只听来人禀报皇帝使臣到了。羊献容心中不免一凛,这是要赐死自己了吗?难道长沙王和镇北将军已经一败涂地了?

等到羊献容看着跟随使者一起来的寻芳和清河公主的时候,又感觉应该不是赐死自己。她看着寻芳眼睛里掩不住的愉悦,心里有了一个念头,难道是……

使者宣读了皇帝的旨意,恢复羊献容的皇后之位,收拾好后立刻启程回宫。

羊献容叩谢了皇帝陛下的恩典。

废后和复位就像儿戏一样,看来自己这个后位就真的只是一个象征而已。有的人拿废掉自己做为掌权立威的标志,有的人则会在较量中努力复位自己,表达对废掉自己的人的不服。

如果说因为这些纷争,自己的处境变得生死难测。那么假设自己以后主动周旋,不再一味依从别人的安排,不再坐以待毙,也许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她毕竟,还是羊氏的女儿、孙氏的外孙女,曾经是而且现在再次是晋朝的皇后了。

经过了这次废后,再加上这几个月阅读史书后的思索,羊献容感到自己从容了许多、信念也足了很多。

清河公主半年没有见到羊献容,一直用受伤而又胆怯的目光看着羊献容。直到羊献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呼唤了几声她的乳名,清河公主才亲亲热热喊着娘,扑在她身上哭起来。

也许这段时间没有娘在身边,清河公主也休息不好,因此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寻芳就随羊献容一起收拾她的书籍和衣服。

“寒英长大了不少,你照顾她很用心,谢谢了。”

寻芳说到这里,一阵心酸,“娘娘,这半年来,公主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公主真的是很懂事,自从您走以后,就没有哭闹过。只是问了几声娘在哪里,我说出远门了,她就没再说什么。宫里人都很喜欢公主,陛下让人把公主养在大殿,所以没有人到公主面前乱嚼舌头。不过,公主每次醒了以后,都一个人呆呆坐一会儿,望着门口发呆。而且自从您离宫以后,她每晚睡觉前都抱着您的枕头不肯撒手。是我看着拿枕头后来实在是脏的不像话,就跟洗了。结果公主哭了半晚上,说娘的味道没有了。再后来,我去找出来了一件您穿过的寝衣,公主这次抱着睡了。她的小模样,还真是让人心疼。娘娘,这次您回宫,不会再有什么反复了吧?”

羊献容擦掉脸上的泪水,沉默半响。

“只怕,还会被废的。”

寻芳大为惊骇,“还要……”

“你看哪,外边哪里消停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哄哄的,我这个后位可是坐不稳当的。保全陛下,保全寒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羊献容抬起头轻轻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不远处忙碌,没有人在她们身边,便低下头问寻芳最近发生的事情,寻芳就像她详细说了起来。原来今年七月初三,陈眕与东海王司马越纠结兵马讨伐成都王,成都王战事不利,司马越就上书司马衷要求复位羊献容。

“陈眕?”羊献容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

“是啊,他是颖川陈氏的公子,贾皇后的侄子贾谧对跟他特别友善,他是支持后来的太子司马覃的。”因为羊献容也被废了,所以寻芳便不再在她的面前提到“废后”之类的字眼,对贾南风的称呼也就客气了许多,“娘娘生下了公主,对司马覃没有威胁,所以他们是希望娘娘复位的那一方。”

有些话寻芳并没有露骨的说出来,羊玄之去世后,羊氏家族便失去了主心骨,但是势力还是在的。即使羊献容生下皇子,得立为太子,也比那些已经成年的宗室诸王好掌控。

赵王司马伦的例子告诉大家,在没有彻底掌控局势的实力的时候,不要去动现在的皇帝是最好的选择。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前路艰难,唯有自励。”

羊献容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长沙王、镇北大将军,陈眕、东海王、废太子,成都王、河间王……还有,汝南王、楚王、齐王以及那个墙头草梁王……

他们会消停吗?自己这个皇后的位置,也许还是不会坐很久。

羊献容在脑海里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认知了。

她得活下去,至少得让寒英活下去。

突然,她想起来一个人。

“寻芳,一直护卫我们的刘建初刘常侍,你知道吗?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肯定已经离开了洛阳,回去跟他的养父刘渊一起处理新建的汉王国的事务去了。

“娘娘,您以后可别叫他刘建初了。您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一般人,他是匈奴人,叫刘曜。他的养父刘渊刚刚在并州自立,成立了汉王国,对咱们晋朝是个大威胁。他身份被大家知道以后,被问了死罪。可他就是有本事,居然从牢狱里逃了出来。朝廷在他去并州的必经之路设卡盘查,都没有发现他。有人说起来,他好像没有回并州,而是去了高句丽。”

原来,在自己安心读书的这段时间,刘曜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曾经在他临走的时候祝他平安,如今他虽然不能回并州,但是能逃到高句丽,也是另一种平安吧……

“他虽然是咱们朝的威胁,可毕竟救过娘娘和我的命,而且是咱们在宫里少有的能信得过的人,寻芳还是希望他在高句丽活下去,平安就好。”

羊献容笑了笑,寻芳跟她,永远心有灵犀。当然,她早就知道刘曜身份的事情,是不会跟寻芳说的。这件事,她会永远放在自己的心里。

她们又一次住进了椒房殿。宫人们都很欢迎她的到来,对她仍然热情。

经过两三年的相处,他们已经逐渐信任并且喜欢这位安分守己、热情周到的皇后娘娘。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可靠感。最重要的是,她的嘴很严,不管谁跟她说什么,她都会放在自己心里。在当时的晋朝,羊献容的这一性格,就是对他人和自己生命的爱惜。因此,她得到了大家的信任。

她在宫里的时候大家还不觉得有什么,她离宫之后大家才有一种落寞感。而且,皇帝不像皇后一样,他会把小公主拘束在宫殿里,严格管制着宫人和女儿接触,宫人们就格外地落寞。

羊献容心里是暖和的。她的到来,让皇宫都注入了一种新的精神气。

“不知道为什么,娘娘您一回来,这宫里的乌云都散去了。”

羊献容用眼神示意寻芳不要再说了,然后笑着看女儿在院子里撒欢。

“过了年,得教寒英读书了。”

“这么早吗?”

“先识字吧,从简单的开始。”羊献容的语气里不容置疑,“我在金墉城的这些日子,全靠读书打发时间。因为重新读了那些书,这段时间的经历才给我的启发大于痛苦。未来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与其让寒英跟她父亲一样,不如让她多读书多思考,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娘娘,您是公主的娘亲,自然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了。”

寻芳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回宫的娘娘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寻芳说不出来。羊献容依然是素雅的妆容、简朴的生活、说话温和而又中气十足、办事利落而又不过分纠结。可她就是哪里不一样了。寻芳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反正现在的娘娘,还是那么可靠,还是那么有精神,这就很好了。

羊献容想要教女儿读书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不到两个月,她再次收到了废后的诏书,羊献容捧着诏书哭笑不得。

“这次陛下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没有人听他的。”那天晚上,寻芳一边用炭火烤着栗子和芋头,一边淡然地说着洛阳城里的惊心动魄,“张方带兵进了洛阳城,娘娘在宫里听不到,大街小巷里都是哭号。洛阳城里的显贵,早就搬离到长安了。长沙王被张方烧死了,张方是成都王的人,所以这次还是要废娘娘的皇后位的。”

正说着,一个被炭火烤着的栗子突然在火盆里爆开了,惊地羊献容和寻芳跳了起来,坐在卧榻上玩耍的清河公主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火盆里发出哔哔啵啵声音的栗子。

“这事都是我不好,有个栗子忘了开口了。”

说完主仆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清河公主也跟着拍手笑起来。

“不过这次,娘娘将以废皇后的身份,留在宫里。”

这次轮到羊献容吃惊了。她居然能留在宫里?

“娘娘,您不知道,虽然张方烧死了长沙王,可是镇北大将军和成都王近来走得很密切。老爷过世前跟他和长沙王关系很好,所以镇北大将军不愿意让娘娘受到伤害。”

“镇北大将军?司马炽?”

羊献容努力回想立后大典上见到的人,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可是对五官却没有记忆。

“张方烧死了长沙王,他又是成都王的人……镇北大将军是长沙王的亲弟弟,此时却……”

“烧死长沙王的毕竟是张方,不是成都王。”羊献容让寻芳去取糖沙,她则认真地剥着一个烤熟的芋头,“再说了,可能在镇北大将军心里,有比哥哥更重要的事情。”

说着,羊献容拿起寻芳递过来的放糖沙的碟子,带着剥好的芋头来到清河公主面前。

“寒英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对不对?娘剥了芋头,蘸上糖沙给寒英吃好不好?”

清河公主似乎还沉浸在栗子带来的快乐中,她看了看娘亲,征询地说,“娘,我想吃栗子。”

羊献容笑了出来。

“乖,寒英,你还太小了,吃烤栗子容易卡到,等长大了再吃。一会娘拿两个吹凉了给你玩儿,你看,娘把芋头蘸上糖沙了,咬一口又香又甜,寒英要不要吃啊?”

清河公主懂事的点了点头,不再要栗子,一口咬下了羊献容递过去的芋头。

“娘,可香可甜了,寒英还要吃。”

清河公主吃了两口以后,又要水喝,寻芳忙不迭地去倒了。

“芋头有点噎人是不是啊?”羊献容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吃,“寒英,糖沙不能再蘸了,睡前不要吃太多甜的东西。只吃芋头好不好啊?吃完娘陪你玩儿一会再睡。”

清河公主留恋地看了一眼放糖沙的碟子,然后开心地咬下了没有糖的芋头,又喝了一口水。

“娘,只吃芋头也好吃。”

“寒英一直是个不挑剔的孩子,万一有一天落魄了,也不至于太难熬。”

寻芳听了羊献容这句话,忍不住回她,“娘娘,就这糖沙、芋头,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

“你说得对,过段时间挖一些野菜,做个野菜团子,看看寒英爱不爱吃。看看怎么做她才爱吃,把食谱写下来,到时候没了这些好吃的东西,就是做野菜也尽量让她爱吃一些。”

这次,寻芳忍不住笑话起羊献容来。

“娘娘,公主哪里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羊献容不语,慈爱地看着女儿吃完了芋头。

“好了,寒英,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不舒服了。来,穿上鞋子,娘陪你在屋子里玩儿。”

清河公主开开心心地开始想怎么跟娘在屋里玩儿。

废后诏书被扔在一边,屋子里仍然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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