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担心。

他们迅速回头一看，是一个小男孩……或者说比布兰赫背上的“小孩”更小的小孩。他光着脚丫，穿着满是泥水的破烂发黄的衣服。孩子手上拖着一个比他的身体还要大的蛇皮编织袋，手上还捏着一个废弃塑料瓶。

布兰赫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小孩的脸色蜡黄，露出来的身体全是各种划伤与擦伤。鸡蛋大的小手上布满了各种细小的伤痕——这些应该都是他捡垃圾的时候被划到的。他此时还在不住地喘气，看样子应该是老远看见，一路跑了过来。

“他大概多大了？”林恩突然问布兰赫，他并没有放下戒备。他实在看不出半身人的年龄，虽然这个孩子看上去才三岁。但万一呢，要是个同伙？

半身人的寿命比人类稍微长一点，如果人类能活一百岁，那半身人就大概是一百二十岁左右。但这种人混在人类里面的时候，是真的很显小。

“五六岁吧，不必担心。”布兰赫压低声音说到。为了佐证他的观点，他弯下腰去问那个小孩：“小朋友，你多大了？”

“你们要把我爸爸带到哪里去？”小孩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质问到。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很害怕，他认为这两个人要绑架他爸爸。

“你爸爸……”“你爸爸今天工作太累了，睡着了，我们把他送回去。”林恩打断了布兰赫的话，伸手轻轻拍了拍那个小偷。动作之娴熟，仿佛他俩是关系很好的同事一样。

“啊！是这样呀！谢谢伯……”“叫哥哥。”“谢谢哥哥！”

他看了布兰赫一眼，布兰赫瞬间明白了他的算盘，互相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不认识你家的路，你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吗？”他继续说。

“嗯！哥哥和我来！”小孩高高兴兴地迈开脚丫子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和他们说话。“我叫查克！我今年六岁啦！谢谢哥哥们带我爸爸回家！”

六岁，确实没错。林恩一向很信任布兰赫的人文知识，既然能对上，那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小查克，你每天都在捡瓶子吗？”一边走着，布兰赫放轻了声音问孩子。

“嗯！他们说只要有二……二八……二百个！二百个瓶子就能换一个面包！”

“两百个瓶子能卖多少钱？”林恩用手肘捅了捅，又问布兰赫。

布兰赫被他问笑了：“我怎么知道，每个国家的价钱不同的！”不过他还是仔细想了下这个问题，“一般的话应该是四分钱一个，可能四块钱？不过按这里的物价看，四块钱一个面包有点贵啊。多大的面包啊？”

“查克，多大的面包？”林恩朝着远远跑在前面的查克喊话。看得出来小孩子高兴坏了，一路在跑没有停过，而他们俩就保持着不会跟丢的速度在后面散步。

“好——大的面包！我三口才能吃完！”查克就像个在天上被风刮得到处飘的风筝，而他俩手中唯一的那根细小的风筝线就是他们和这个孩子之间的聊天。

“这么大的小孩三口就能吃完？这纯纯被骗了吧！”林恩骂到。

“确实，连小孩都骗，真不要脸。”布兰赫附和着，“这次没办法了，我们下次回来的时候去会会？”

林恩回答得十分干脆：“嗯，记下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向布兰赫：“诶，你累不累？要不我来背会？”

一听这话布兰赫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自己是个什么体力你又不是不清楚，这都走了一路了，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哈哈哈。”

“我哪有！我这不关心你一下吗！”

憋屈，太憋屈了。

“没事啦，他很轻的。快走吧快走吧，好像快到了。”布兰赫哄了哄这个大孩子，拿腿顶顶他让他走。

很快他们就跟着查克在只够人宽的小路里找到了贫民窟的入口，是一处废弃的防空洞。

门边的角落里侧卧着一个半身人老者，查克跑过去大声和他打招呼：“罗纳德爷爷！晚上好！”

老者微微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挥挥手算作回应。查克笑得更开心了，一路小跑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过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带了两个人。不知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

一直看到查克走远，名叫罗纳德的老者这才用余光瞥了一眼他们。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像被拿扫描仪扫过一般，让他俩有种很不舒服的，底/裤都被看光的感觉。

“嚯，查尔斯这个混球，被抓了？”好在只有那一瞬间，老者便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抛出这句寒暄重新躺了下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关。

他们俩在这个人面前感到浑身不自在，便没有过多浪费时间，直接就去追查克了。

查克轻车熟路地在满地都是报纸垃圾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家”——一个由树枝撑起的破布帐篷。他一下子就扑进了他妈妈的怀里。“妈妈！妈妈！爸爸他真的找到工作了！爸爸好厉害！”

她的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仿佛要窒息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她的高兴还没来得及展现出来，就看见了他们两个——背着她已经昏过去的丈夫。

她当然知道她的丈夫今天出去是干什么的。

林恩对她笑了笑，但在她看来，这个看上去老奸巨猾的人笑起来实在是不怀好意。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再加上他半阖的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提的眼角几乎都能把狐狸的狡猾奸诈写在他脸上。

就像是藏于浓雾中的黑狐，双眼里永远在盘算着下一个诡计。

她顿时察觉到事情不妙，赶紧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小孩子不理解他妈妈为什么突然这样用力，在她怀里哇哇喊痛，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狐狸”张嘴说到：“你好夫人，我叫林恩，他是布兰赫，请问您贵姓？”他说得实在是很客气，布兰赫也微微点了下头以表尊敬。

“……罗谢尔，莫伊拉·罗谢尔。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她处在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就像一根被拉紧了的弓弦。说错一句话就可能被她攻击，而说重一句话，就有可能把弦绷断。

“啊，罗谢尔夫人，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把您的丈夫送回来而已。”布兰赫解释到，把背上的查尔斯放了下来，搀扶着他让他站住。

林恩环起双臂：“但我们也有些话要和您说说，您可以先让您的儿子去别的地方玩。”

可以让孩子走！莫伊拉赶紧松开了查克，和他快速交代了几句，立马把他赶走了。小查克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抓了抓脑袋，疑惑地跑开了。

布兰赫扶着查尔斯，把他放到了莫伊拉身边的报纸上。在接到丈夫的第一时间，莫伊拉赶紧摸了一下他的呼吸！很平稳！然后她迅速检查了一遍查尔斯的脸和四肢，确定他是不是被打昏过去的。还好，只有一些擦伤和淤青，不是很严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怎么了？你们要怎么样？”莫伊拉追问到，她还是很担心查尔斯的生命安全。担心与害怕，这两种情绪同时展现在一张脸上。

“他摔了一跤，头着地，把自己摔晕了。”林恩不着痕迹地掩盖了放毒的事实，至少这样解释起来比较简单。

莫伊拉看起来没有完全相信，但是确定丈夫没事，她还是放松了一些。

“夫人，我想我们该谈谈您丈夫偷窃的事情了。”布兰赫说，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反倒有些像开导。

“就让你解释解释吧。”林恩的语气倒是很凶。

很经典的手段，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

一听到偷窃这两个字，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我们……我们太穷了……实在吃不起饭了。”

“嗯呢。”林恩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查克还小，不能让他总饿肚子……我丈夫就说，他去偷。”

“码头里有很多有钱人，而且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这样告诉我……他今天就第一次去了。”莫伊拉开始掉眼泪，“我知道，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们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了……”

“还有吗。”林恩说到。他俩早就料定了是这样的发展。

“没……没有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她捂住脸开始大滴大滴地落泪。理由很简单，她也只有这个理由。但是贫穷就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这贫民窟的每一个人身上。

“因为穷途末路，所以去偷，这就对了？你就是这么认为的？”林恩逼了她一把。

“但是夫人，你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布兰赫蹲了下来，轻声劝导。

她啜泣着，勉强理顺了自己的话：“我们也想过去做工……但是这里的工作只有码头。因为没有东西吃，我和我丈夫也没有力气……他们都不要我们……”

“别的呢？”布兰赫说。

“然后就只有去卖东西了……可是，可是……我们哪来的东西卖……就算是卖食品，我们也根本拿不出买材料的钱……”

“在这个地方，也很难捡到有用的垃圾……太多了，贫民太多了……”她能想到的方法都说完了，开始泣不成声起来。

布兰赫突然想到了查克的伤……的确，这里这么多贫民，每个人都想捡到垃圾去卖钱换口吃的……他一定是为了捡垃圾，和别的人打过架。他手上的细小割伤，也应该是把手伸进一些危险的地方才被割到的。

布兰赫和林恩同时陷入了沉默，破布帐篷里只剩下莫伊拉细碎的哭泣声。

没有钱，没有力气，没有职位……不行，脑海里想不出来任何可行的路。

对于这些贫民来说，或许真的只剩下了偷。

林恩突然拍了拍布兰赫，示意让他出去说几句。布兰赫便起身和林恩一起走出了帐篷。

“你怎么看？”林恩问他。

布兰赫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恩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抬头扫视了一眼整个贫民窟。

昏黄的应急灯之下，防空洞柱子的间隙里，每个地方都是一群沦落的人。躺在废纸上瑟瑟发抖的，蜷缩在破布棚子里等死的，躲在角落里挨饿的，老了的，病了的，残了的……饿死冻死了的。

这里虽然没有尸体，但有一片地方没有贫民，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标志着一个走投无路的生命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无情，世界总是这样无情，越是无助的人，越是看不到希望。

防空洞内，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刮过来一股沉默的风。拂到脸上，只让人觉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