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看不到底的防空洞，他们沉默了很久。

终于，林恩开了口：“我在想……”

“我想你和我想得一样。”布兰赫说，“……我想帮帮他们。”

“嗯。也许只帮得到一个人，但也能有一个人因此过得更好。”林恩点头表示肯定。“我们能拿出多少钱？”

布兰赫在心里稍微计算了一下：“挤一挤的话还有两百块左右，但是这样我们就没有干粮了。”

林恩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努力笑了下：“没事，我们之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大不了再来一次。”

布兰赫也回了他一个笑容：“那到时候你可别嫌吃苦啊。”

“嘿，我还真要看看我俩是谁先喊苦！”林恩的俏皮话又冒了出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了。稍微确定了之后的话术，他们俩重新钻进了帐篷里。莫伊拉已经好多了，气息勉强平稳了下来。

“罗谢尔夫人，您会些什么？我是说您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工作？”布兰赫问到。扎得港曾经也还有很多产业，人民还算能够生活。但因为病毒的出现扎得港完全转移了重心，这些产业几乎都衰落了。因此这里的人们才会沦落至此。病毒出现才20年，之前她应该也有过什么工作。

“我……我之前是面包厂的工人，但是后来他们裁员了，就被赶走了……”莫伊拉说到，“我丈夫是抄书人。”

“抄书人？这是什么工作？”林恩脱口而出，他还真没听过。

“之前……我们国家的富人们基本都居住在扎得港。他们之间有时会有一些书本，因为机器印的字他们不爱看，就会找人再抄一本。我丈夫便是帮他们抄书的，他写得一手好字，那些人都很喜欢。他每抄一本书，就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她停顿了一下，“但是后来异兽出现了，他们都搬走了，我的丈夫也因此失业了……”

“嚯，他还是个文化人。”林恩接了个话茬，“那你们应该有些积蓄的啊，那笔钱呢？”

“扎得港离古菲大陆太近了，这里曾经被异兽占据过一次。那一次为了逃难，我们几乎花光了积蓄才保住了命……”莫伊拉将事情解释清楚。

“后来异兽被重新击退，我们没法在别的地方安家，只能又回到了这里……但是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她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那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还很富足，我已经有了身孕……”

“七年前……”布兰赫想了想，“七年前高墙计划马上要完工的时候，异兽突破了最后的关口，大爆发了一次。它们占据了扎得港？”

“……嗯，我们普通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拼命逃跑……我和丈夫跑到了科林堡，但是在那边我们也找不到工作，只能流浪回了这里……”

“……好了，我们清楚了。”林恩说，“夫人，我们准备帮你们一把，布兰赫？”

“嗯。”布兰赫应了一声，从钱包里拿出了两百多块钱，伸到了莫伊拉面前。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走向。在她心里，没有因为偷钱被这两个人打死已经是万幸了。

“收下吧，夫人，我们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布兰赫尴尬地笑了笑。

“就当是他偷了的。”林恩笑笑。“这笔……算是我们赞助他以后不当小偷的钱。”

“拿这笔钱去置办点东西，你们重新卖面包吧。”布兰赫说，但他突然往回缩了一下，“但是您得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偷盗的事了。”

莫伊拉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如决堤一般哗哗流下。突然，她没有接钱，端正跪好双手合十给他们深深拜了一下，头几乎都埋进了地里。“……谢谢！谢谢大恩人！谢谢你们……”

布兰赫赶紧去扶她起来，林恩都有被吓到了，也赶紧凑了上来。

把罗谢尔夫人扶起来，她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的双手接过这一笔“巨款”，然后又拜了下去。布兰赫和林恩两个赶紧又把她拉了起来。

“谢谢……谢谢！我们罗谢尔家一辈子都会记得两位的恩情！来世我们为您做牛做马都……”

“不必了夫人真的不必了！”布兰赫赶紧打断了她，真不用做成这样。

稍微过了一小会，等到莫伊拉稍微平复一些，林恩对她说：“夫人，麻烦给我一张纸。啊，只要能写的都行，我们给他留张字条。”莫伊拉迅速起身翻找起来。

在等待她转身去取的间隙，林恩在身上翻翻找找摸出一支笔。

“你还带笔了？”布兰赫着实有点没想到。

林恩笑笑：“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嘛。”

罗谢尔夫人拿来了一张残破的便签纸，但总体来说很干净，甚至还很平整。或许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纸了。林恩接过，一只手按着小纸条，用牙拔开笔帽咬着，他一边念一边写到：

“我们已经告诉了你的儿子查克，说你找到了工作。我们也就给你留个机会。”

“别再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了，这是个好机会，成为他的榜样。”

“这次你碰上了我们，今天鬼门关离你还有多远，你也清楚。好好改正，至少你也不想下次让你的家人看见你的尸体被扛回来，或者暴尸街头。”

“顺带，我们之后还会回来。”林恩写到这里突然笑了。

“如果我们回来了看见你还在偷，我们就当着你妻子儿子的面打断你的手脚。”

“这么黑的吗林哥。”布兰赫笑他。

有些人光说好话是劝不回来的，震慑就该有震慑的样子。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林恩嘴角动了动，牙齿间的笔帽得意地上下摆了摆。“那肯定，不过没你赫子哥黑。到时候真打肯定是你打。”

“又给我揽活了是吧。”布兰赫轻哼了一声，“……你觉得怎么打比较痛苦？”

“那……这趟出去的时候你可以研究研究，哈哈。”

他们俩刚刚这话，倒也不完全是说给对方听的。至少，在场还有一个“第三者”必须得听得见，比如说罗谢尔夫人。

“好了，再落个款……”

林恩·阿克弗。

写完他把笔给了布兰赫，布兰赫跟着林恩的签名下面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布兰赫·阿克弗。

写好之后布兰赫把字条折好，交给了罗谢尔夫人。她很明显被面前这两个人吓到了，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看来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两个年轻人真的只是“好心人”而已。听完刚刚那些话，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丈夫。

这相当于是一层保险，让他们不要去想什么歪路。

“夫人，偷东西总要受到惩罚的。”将纸条递过去时，布兰赫说，“帮助你们是一码，偷窃是另一码。”

“您要相信，我们是真的，会打断他的手脚。”林恩说，他把眼睛眯成一道缝，“还有可能会打断您的腿，甚至……查克。”

“不过只要愿意改正，你们之后要是遇上了别的困难，我们也会尽力帮助你们。”布兰赫补充到。

“嗯……嗯！恩人！我们一定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的！谢谢恩人！”她又眼看着要跪下去了，布兰赫把她搀了起来。

“还有，最后交代一点。”林恩走到了罗谢尔夫人面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声张，嫉妒会摧毁一切。”

“嗯，嗯，我都明白的，我们一定会做好的！”莫伊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恩人请稍等！”

她把头探出帐篷，故作生气地喊到：“查克！查克！快过来！”

查克就在贫民窟边上玩。听到他妈妈这样叫他，他一开始还有些害怕，缩头缩脑地跑了回来。

“妈妈，怎么啦？”回到帐篷里，查克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

就像变脸一样，莫伊拉瞬间又和蔼可亲起来：“来，好好认识一下这两个哥哥。他们救了我们一家人！过来跟着妈妈一起鞠躬。”懵懂懂懂的查克跟着莫伊拉一起，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

一天结束了。离开贫民窟，他们回到车边，拉开了车子的侧门。

星星缀满了天空，在扎得港，繁星还算是明亮。银白的月光洒在车上，给这个钢铁巨兽镀上一层灰白的衣装。

林恩先上了车，摸开了车上的灯带。轻轻按下按钮，两条冷白色的灯带接着亮起，将车内的空间照了个一览无余。

“明天又要出发啦，好好休息吧。”布兰赫也跟着上了车。

林恩倒是很随意地笑了，毫不在意地低头在车内的一个小柜子里翻找起来：“没事，这不有你在吗。我们俩一起，去哪都是玩玩。”

他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罐子，起身抛给布兰赫，对方伸手接住了。“吃药吧，今天消耗那么大，倒是你该好好休息会。”他说。

布兰赫从旁边拿起一瓶水，打开罐子倒出一颗蓝色的小药片，送进嘴里一仰头吞了下去。他数了一下剩下的药片数量，脸上的表情并不乐观：“药不多了，你的烟还剩多少？”

“带你身上那个，还有二十来根，能撑七天左右。”林恩很特意地加重了第一段话，顺手从衣服堆里拿出一件看起来挺厚的外套。

入秋了，虽然现在温度不是太低，但夜晚还是有些冷的。

布兰赫笑了：“好啦好啦我还给你就是了，别惦记了。”说着他把之前从林恩手里抢来的那根烟还给了对方。

这根烟的内容很奇怪，里面卷着的似乎并不是烟叶，而是一种……微微有些深蓝色的植物碎末，用了某种粘合剂粘了起来做成了柱状。也许是一种比较廉价的烟，用了些不要的边角料粘起来的。

林恩高兴地把烟接了过来，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纸烟盒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看来这次得快点回来，你的呢？还剩多少？”林恩找了个地方坐下，抖了抖外套搭在腿上。

“还有五片，只能省省了，这东西挺贵的。”布兰赫叹了一口气，“我在公会的时候特地拿了一本他们的小册子，上面写了各种材料的收购价和物资的售价。瑞斯芬要五千一瓶。”

瑞斯芬，一种特效病毒抑制剂。猎手们会购买这种药物服用，来增强自身的病毒耐性。但这种功效只能说聊胜于无，基本没啥用。另外在刚受伤接触病毒时，可以服用这种药来降低感染的风险。这是最主要的用途，因此几乎所有猎手都会备一些在身上。不过对于已经完全感染变成异兽的人的就没有用处了，它当然无法根治感染。

不过除此之外，这种药因为其中的一些成分，还可以用于一些心脏病的治疗。

“我靠！”林恩刚准备躺下就又弹了起来，“这么贵吗，一罐多少片？”

“五十片，好在买一瓶能管很久。”布兰赫摊手无奈地说。

林恩皱起了眉，抱怨到：“那他们为什么不做个片数少点的？为了一次能多坑点？”

要知道如果是为了预防感染，吃个五片就够了。虽说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提高病毒抗性的作用，但是也没哪个大冤种会特地买来吃——钱多除外。

布兰赫也从衣服堆里找出了一件外套，耸耸肩打趣说道：“可能他们也没想过会有我们这种需求吧。”

林恩也只能无奈笑了，躺倒在座位上，他盖上了外套：“那这还有一番大事要干呢，心脏病患者，快睡吧，早点休息。”

布兰赫抱着衣服锁上车门，稍微推开天窗透气，然后关上了灯带。“呵，嘴贫！”他笑到。

微微的月光透过刚打开的天窗射进车内，这是整个小空间内唯一的光亮。车内没有别的窗户，这也是布兰赫一直不太喜欢的地方，太闷了。月光像一道半透明的柱子一样照下来，一些细小的灰尘默默地上演着无声而盛大的“夜之舞”。布兰赫摸到座位边，也坐了下来，把衣服盖在身上躺好了。

“明天早一点去加油，买船票，应该能坐上早上的船，下午就能到了。”隔着一排椅背，他对林恩交代说。“你的比较急，我们这次得赶时间，7天之内就得回来。”

“嗯，的确。不过问题不大——”林恩翻了个身，“相信我们的能力，不用再担心啦。”

“我没在担心啦。”布兰赫笑着说，“这叫做好打算。”

“那，晚安。”他面朝天花板对身边的人说道。

“晚安。”林恩也给了他一个回应。

……

虽然他们说着并不担心，但想要买齐必需品，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七天之内与大陆那边凶恶的异兽厮杀，要攒齐那么多材料，就算是最老练的猎手都不敢这么冒险。

他们都清楚，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