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林恩倚在车门边抽烟，开口问身边的人，对方正躺在床上发呆。
他们受伤都挺重的，也不能到处乱动，两人只能横七竖八地躺床上闭目养神打发时间。时不时聊上一两句。
林恩这是躺都躺累了，起来抽根烟站会。打开车门下去抽一根，徐徐的药草味缓缓流进了车内狭小而温暖的空间，像一股温润的清流。
“你不是刚吃过早饭吗！”布兰赫笑到，故意和他耍起了贫嘴，“吃人，吃活的！”
“刚吃过一顿不能想下顿啊！”林恩也笑着回骂，“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上哪给你找活人来，活的异兽你啃不啃？”
“不过我真的想吃点肉食了嘛！”布兰赫一下弹起身，“我们也有盐了，可以做点简单的。”
之前在超市里拿到了盐，因为密封良好没有被污染，就算放了这么久也还能使用。
“我记得先前的异兽里有不少动物，我们可以去看看收集一些来。”他说。
“的确，应该能割出些好肉。”林恩琢磨到。
“那就这样！我们去走走，找点食材，在城里逛逛！”布兰赫跳下来，他看上去很兴奋。
去玩嘛，哪有不高兴的，他这人最爱玩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带上一些护身的装备，轻轻巧巧地下了车。巨大的镇压车安静地在路边等待，高耸的保险杠和厚实的铁板车身一起，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他俩之前的衣服都被撕碎了，换上了一套新的作战服。刚入春的凉爽空气就算是在正午也没有褪下那一丝凌冽，和煦的凉风在他们的蓝色迷彩外套上拂过，落下一缕属于早春的气息。
就算是被病毒环绕的大陆，在这略显凉爽的冬末之尾里也并非全是荒芜。鸟雀舒展开翅膀，走兽也抖擞了精神。各式各样奇异的花草在春风中焕发生机，属于它们的生态正在萌芽。莱特恩德城在热带，周边一年四季都很温暖，就算是在这冬末的山顶，也并不觉得夏季离他们有多远。
林恩锁好车门，拉拉把手确认无误，布兰赫站在一边等他。
“推车去吧？”布兰赫说，身边是一个略微有些生锈的超市购物车。
他俩之前逛超市的时候推回来的，不然就他们这身体状况，还真带不回那么多东西。
这是整个超市里唯一一个还算能用的车，其他的全都锈死了。不是只剩个木把手的，就是轮子都不知道滚哪去了的。这辆被遗落在了原本装面粉的地方，面粉本就有些吸湿，再加上那边光线通风都很好，这辆车就没怎么生锈。但就算如此，它的车筐里还是有好几根架子被刻上了时间的痕迹。松散脆弱的红锈摇摇欲坠，无声嗟叹时光易逝，永不回头。
“嗯，走吧。”林恩握住推车的把手推动了这个老伙计，推车老旧的轮子一阵抱怨，吱吱呀呀不情愿地向前走着。二十五年，对于一个推车来说实在是很大的年纪，更何况很可能还不止二十五年。
布兰赫在林恩身边并排走着，衣摆随着他轻快的步子悠闲地飘舞。他身上这件衣服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下摆多出老长。他左看右看，目光最终落在了身边这个偶尔发出刮擦声的推车上。看着推车上的铁锈，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好一阵出神：“……说来，25年了……”
“我们究竟多大了呢？”
出乎意料的问题，林恩下意识抬起右手托着下巴，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离开“那里”的这段时间里，还真没想过自己多大了。
布兰赫转头看向林恩的侧脸，跟着他很安静地走着，为他留出了思考的空间。
在这些问题上，布兰赫总是十分敏锐。他是个很细腻的人，会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揣摩别人的心理，尝试友善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总能注意到一些细节问题。
虽然这让他显得非常平易近人，但他有时也会因为这些东西而感到低落，陷入精神内耗当中去。不过他很会调节自己，为他留一些时间，或者和他讨论讨论这些话题，他很快就能走出来，重新快活起来。因此林恩对他是毫不担心，也很少在意自己的说辞。
他俩相处就是这样，充分了解，充分信任，什么都不必考虑。
“……你这么说……我记得当时我好像看见过一个数字。”林恩挠了挠头，“我那边是28，你那是27。”
“不是什么项目编号吗？”布兰赫下意识质疑了一句。如果是写在建筑上的，那还真可能是编号。
“不是啦，我在找你的科室的时候翻过档案，真的是年龄。”林恩说着，他还略显惋惜，“不过当时时间有限，只草草看了一眼，其他的部分都没记住。你不说这个我连这两数都快忘了。”
布兰赫一听笑了，拿肩膀顶他：“诶——偷看我的小秘密！还好你没记住。”
林恩顺势装起了一副非常后悔的样子：“唉，早知道就应该揣兜里带上的，也不多这几张纸……”
“多！非常多！不过你要是把你自己的一起带上那就不多了。”布兰赫打趣说。
“……那不是更多了吗！”
……
一路吵吵闹闹，他们回到了之前战斗过的地方。依旧是那个巨大的圆台，占据了城市正中间的位置。百来具尸体杂乱地倒在地上，好在只过了一个晚上，状况都还挺好。
“让我看看啊……应该有不少动物的来着。”林恩迅速扫视着地上的躯体，确认它们的种族。
虽然他俩嘴上跑火车跑得很开心，但只要他们一天还是“人类”，就不会去吃人。这是底线。
“大部分是一些家畜，还有部分鸟类。”布兰赫说，“这个地方基本都是城区，没什么野兽。”
“这不正合我意了吗！”林恩笑了，“野兽也没家畜好吃。”
布兰赫在一头牛身边蹲下，这只感染了病毒的家畜样貌十分诡异。肌肉扎实，浑身青黑，皮肤非常厚实，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像犀牛皮一样的褶皱，像盔甲一般挂在身上。布兰赫用手背蹭了蹭它的这层皮革盔甲，粗糙而又坚硬，估计子弹都很难打进它的皮肤里。牛角变得又尖又长，底部是原本的乳白色，但尖端竟遍布紫色的纹路，如蛛网一般笼罩在牛角上。
那是病毒的脉络，被这牛角扎了会感染。
好一个大家伙，要是普通人遇上它估计不会好受。
“所以说，林哥打算做什么吃？”布兰赫问林恩，对方抽掉了最后一口烟。
“炖菜。”林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一锅大杂烩？”布兰赫犹犹豫豫地问他。
“对啊。”他理直气壮。
“你之前的斗志呢！”
“斗志不能当饭吃啊！”林恩笑了。“别那么看得起我的厨艺啦，别的我搞不好。”他说着也蹲了下来，拿出匕首开始准备拆肉。
“教教我，这玩意怎么拆？我之前还真没怎么做过饭。”林恩笑着向布兰赫求救，他知道布兰赫肯定懂。
他们虽然都不记得自己之前的身份了，但是某些留存的技术知识也略微暗示了他们的职业。林恩枪法非常好，尤其擅长使用狙击枪，他之前很有可能是个猎人，或者枪手？而布兰赫懂得不少急救技巧和医学知识……他可能是个医生……不过他又很会做饭，对很多生物的身体构造都略知一二，或者说难道他是个屠夫？这就是个未解之谜了。
但总感觉如果是屠夫的话，那场面反差未免也有些太大了。林恩是不敢想，一个柔柔弱弱的文化青年拿着油腻腻的杀猪刀手起刀落的样子……
总之对于林恩/来说，不懂的问布兰赫就行，他都养成这个习惯了。而至于那些布兰赫也不知道的，那就没办法了。
布兰赫用他那吊着的还算能动的右手在牛身上指指点点，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拆肉的办法，俩人有说有笑一边拆一边玩，反正他们多的是时间。
……拆完牛肉之后林恩突发奇想说晚上烤肉吃，又在车里装上了几只鸡。但那么多肉不想个办法保存的话很容易就会坏掉了，于是他们在车边放置好食材之后又找来了一个小推车，在一个看上去像是小卖部的房子里找到了好大一个状态很好的冰柜，能够放到车上去。
但是光有冰柜，车上的电池没法供那么多电，他俩只能又跑了一趟去找了个柴油发电机来。
这些事情零零碎碎地弄完，也就快到饭点了，林恩搞到一口小炖锅，用来煮他们的菜量完全够了。
“林恩！快来！你看这个！”拿着锅回去的半路上，布兰赫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跑开了，还一边跑一边招呼林恩快点跟上。
过去一看，是一小片长在绿化带里的绿油油的植物。深绿的颜色，有圆的有扁的，都是一个球的样子，也没有叶片，乍一看长得有些像……小香瓜？
“香瓜？”林恩问他。
“不对，再猜。”
“萝卜？”
“最后一次机会！”布兰赫特别神秘地笑着。
“嘶……‘面包片’？”
布兰赫一下被他逗乐了：“虽然大小差不多，但不是麦根虫的头啦！这个是植物，这个真是植物了！”
骚话起效，林恩也笑了起来：“所以是啥啊？”
“是包菜啦。”
“……包菜？我饭做得少你不要骗我。”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白菜之类的，但是都差不多，得切开来才知道是啥。”
“所以这真不是什么瓜吗？”
布兰赫笑着用下巴指指让他摘一个起来：“你用刀给它划一个口子试试吧，不要对着自己。”
林恩将信将疑把锅放下，选了个最小的摘了起来。这东西拳头大小，在手上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外皮很有韧性，内部像是实心的，捏也捏不动。
拿出匕首，林恩把刀比好，双手前举对着绿化带，慢慢地一点点发力割开它最外层的表皮……
“嘭！”
突然就像是个小炮仗炸了一般的响声！那个东西在林恩手里猛地爆开了！几个黑色的东西随着爆炸咻地射出，直接打断了好几根树枝。
“我靠！”
林恩被吓一大跳，整个人差点往后倒了出去。手里的那植物还冒出了淡淡的烟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布兰赫像是什么诡计得逞了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啊哈哈哈，你看看……你看你手里的东西，哈哈哈哈……”
林恩，略微有些小脾气上来了，但还是看了看手上的“小炸弹”……这东西竟然在他手里展开了，它竟然真的是一颗圆白菜！
……不过是被鞭炮炸过的圆白菜。原本包起来的叶子全部都被炸开了，基本上都已经四分五裂，只剩些粗大的脉络了。但看得出来叶子不是很多，内部有很大的空间。它的菜心处并不是嫩叶和芽，而是一个半透明的囊，直径大约三厘米左右，像一个爆掉的小气球一样耷拉在里面。
“真的是白菜诶。”一时间惊奇盖过了火气，林恩感叹到。
“对，这是白菜之类的植物感染之后的品种。”布兰赫说，努力把气喘顺了压住笑意。
他指了指菜心的小囊：“你先闻闻看它有没有臭味？没有的话就是能吃的。如果闻到臭了记得喷一口毒气消个毒。”
林恩非常谨慎地用起了他初中的知识，用手扇风闻了闻……“没有，就是一股菜叶的味道。”
“那就对啦！”布兰赫高兴地笑起来，“那这就是包菜了。”
“如果有臭味的话，是另外一种长得很像的植物。外形都差不多，但是它们在能不能吃上面有很大区别。”
林恩一脸好奇地等着布兰赫继续说，对方见他有兴趣，便整理整理思路讲了起来。
“这种菜一般长在热带温暖的地方，或者沙漠那种昼夜温差很大的地方，不过一些动物较多的地方也有分布。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品类，有很多蔬菜都长这样。它们一开始就是包菜或者白菜之类的长相，但当它们要传播种子的时候，叶子都会慢慢收缩并拢起来。全部裹好之后，它们就会长出这种很有韧性的外壁膜。”
“然后内部菜心的位置长出这个小囊，它们的种子也长在囊上。”布兰赫掰下一小片叶子闻了闻，确认这棵菜是老的嫩的，“那个囊是用来储存气体的，植物的细胞会在晚上较冷的时候不断充气，白天闭合把气体关住。”
“那不就会……”林恩接话到，联想到刚刚的那动静，威力还真不小。
“会‘嘭’的一下爆开！”布兰赫笑着说。
“在爆开的那一瞬间把种子射出去，让它们传递得更远。”他顿了顿，“很精明吧，但是还有更加精明的。”
“外部的这层外壁膜有三个作用。第一，最简单的，防止种子直接暴露出来被昆虫之类的吃掉。第二，储存气压。第三，吸引动物。”
“防止昆虫，吸引大型动物？赫子哥，这你得好好讲讲。”林恩说起了俏皮话。
“你少在这当我捧哏。”布兰赫笑骂他，“因为它们其实有两个气室，一个是囊内的气室，一个是厚实的外壁膜和叶片组成的气室。它们的叶片是紧贴外壁膜的，在囊外组成了一个大气室。”
“囊很薄，能储存的气压很小，外部的外壁膜就可以用来平衡气压，让囊内的气压更大，防止它们过早炸掉。只要外部的外壁膜被破坏，囊就会因为外部气压变化瞬间炸开。”
“但是同时它们的外壁膜和叶片又十分好吃，就会吸引来很多食草的动物来啃食。”布兰赫顺手把刚掰下来的叶片放进了嘴里，“你也可以尝一点看看。”
林恩闻言撕下一小块叶片，也尝了尝。很好吃！脆生生的，也非常嫩，甚至汁水很丰富，带有很浓的菜香和草叶香味，但并不苦涩，反倒是带有些清甜的味道。“好吃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东西。”
“嘿嘿，这我也不清楚了。”对方嘿嘿一笑，继续讲了下去：“但是当动物啃食的时候，就会破坏它的外壁膜，种子就会一下炸出去！”
“……哇哦……这……”林恩看了看刚刚爆出去的种子，在泥地里都扎出了一个小坑，被打断的树枝在地上静默地叹着气，埋怨命途多舛。“这可有够疼的。”
“对吧，而且这个都算威力不太大的。它们能直接把种子打进动物体内，在身体里吸收血液和养分，寄生在它们身上。”
“僵尸？”林恩下意识想到了这个。
“有些真的可以控制头脑，不过大部分都只是寄生在身上窃取营养。”布兰赫稍微想了一下，“而且有一些威力特别大的，还能直接把动物给打死，让它们腐烂在地上肥沃土壤。”
“……”林恩属实被震惊得有点说不出话，这威力都快和开枪差不多了。
“但是它们很好吃！而且知道秘密了也就很好处理了。”布兰赫笑着说。
林恩也笑了：“不要小看恐怖直立猿找吃的的力量是吧。”他顿了一下，“那你之前说的不能吃的是什么？”
布兰赫正准备刨地式匍匐下去用被吊着的右手摘一个起来，听到他的问题重新抬起了身子：“啊，那种啊，那种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布。”
“不像这些需要依靠温度和动物来传播种子，那种会长出富有糖分的果肉暴露在空气中，等内部具有很多细菌了再包裹起来。”
“那种和这个长得差不多，依靠细菌分解产生的气体为囊充气，等到突破临界了再爆出去。”
他还是俯身下去刨出了一个来，交给了林恩：“不过那种内部全是细菌，只有种子是干净的，没法吃。而且很臭，爆发的时候会把细菌也爆出来。”
“闻那个味很容易肺部细菌感染的。”这句话布兰赫说得特别认真。
“那你还让我闻！”林恩知道布兰赫的用心，但还是嘴上放不过这口气。
“你肺里是它活还是毒气活啊！”布兰赫也骂了回去，笑了笑补充到，“怕不是全天下只有你能闻。”
“而且一点点问题不大的，但是普通人就真的要注意，气体里面可能会有病毒。”他解释到，“这些也是造成感染的一大元凶了。”
“这种到处都有，两种菜很有可能会长在一起，外表也看不出什么差异。所以一般都是看内部状况来分辨，但有些看不太出来，就只能闻。”
“算盘打得挺多。”林恩笑笑，“但是炸成这样了也没法吃啊。”
“诶——这不是还可以让它不炸嘛。”布兰赫得意起来，捡起了一根灌木里的小刺，“你扎过气球吗？只要从底部厚实的地方扎进去，就可以把气全部慢慢放出来，不会炸开。”
“哦~所以说这个菜叫什么？”林恩完全懂了，准备照做。
“炸菜。”
“禁止谐音梗。”
“但是它真的叫炸菜啊！”
布兰赫笑了，补充到：“这一个大品类都统称炸菜，刚这个是炸包菜吧。那种有细菌的叫毒菌炸菜。”
“……这起名还能再随意一点吗？”林恩把刺扎进了手上的菜球根部。
“哎呀，小细节，不要在意，这不挺好记吗。”布兰赫打诨到。
“……”林恩这下没有接话，像是在注意什么。
“……等等！”他突然推了一把布兰赫，对方被他一把推得向后坐了下去。
“我靠这个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