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内,太子命左右退下,顾不上胃里的翻江倒海,急切地向耿南仲问道:“师傅可发现何处异常?”
只见耿南仲捻着胡须微笑道:“那是自然。凡是作奸犯恶者,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说师傅大人,您就甭给本宫卖关子了,快快告诉我呀!”赵桓焦灼得脸色赤红,像只猴屁股。
“方才在郓王府中,太子殿下是否留意到死者的脖子有何不同?”耿南仲淡定地问道。
赵桓努力地回想起郓王府停尸房内揭开死者面罩的那一刹那,不由得眉头一紧,又是一顿搜肠刮肚般的呕吐……
耿南仲赶忙上前一步抚摩着赵桓,请罪地说道:“老臣该死,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之前京城内接二连三发生的无脸命案虽由开封府尹负责查办,奈何这挂名的东宫太子天生是个娇贵的主儿,勘察验尸这种辛苦活都是交由下面的罗罗担负,自个儿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这不能怪师傅,你且给本宫细细道来。”
“太子揭开死者面罩的一瞬间,微臣抖然看见他脖子处有一处暗青色的痕迹,老朽起初以为那是沾染事发当地蔡河边的泥垢,尔后臣走近棺木内瞧了瞧,那痕迹细而蜿蜒,形似一条青蛇,原来是一道胎记。”
“胎记?胎记有何不同寻常?”赵桓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
“太子试想,如果凶手剥去死者面目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为何会留下那道如此明显不过的胎记了?”
赵桓这才茅塞顿开,原来是这般缘由,那对苦主仅凭死者脖子上的一道胎记就能认定是自己的孩子,那么凶手杀人并夺去死者的脸皮就另有他因。可是,什么样的凶手会为了收集孩童的脸皮而接连杀人?想到这里,赵桓不禁汗毛竖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更棘手的是,官家给开封府破案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倘若没能查出个七九,这对于身处虎狼环伺的太子来说真是道送命题。
太子眼下最强势的竞争对手莫过于三弟郓王。郓王赵楷时年青春十八,相貌俊朗,意气风发。虽是初出茅庐的年纪言行举止却毫无乳臭未干的模样。他自幼在父皇的熏陶下熟读经书史卷,三岁背诵全唐诗,五岁便可与翰林院对曰《礼记》,琴棋书画更是青出于蓝,乐得官家逢人便夸赵楷是最像其的皇子。今年初官家调了太子的职,同时也让赵楷陪读东宫,做了太学泰斗耿南仲的弟子,群臣私底下都在揣测赵楷颇有继承大统之势。
“师傅,此事您怎么看?”赵桓疑云满目地转向耿南仲。
“殿下恕微臣拙见,老朽活了六十多年,竟从未见过此等怪异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臣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耿南仲拱手道。
“师傅但说无妨。”
“最近谣传城中出现了妖怪。”
话音刚落,伴着屋檐角的风铃毫无章序地乱撞声,一道冷冽的阴风破窗而入,将竟吹得赵桓身体一阵哆嗦。
“谣言说的活灵活现的,据说自打黄河水变清后,河里来了个形状像龟的妖怪,有一丈多长,每逢月曜日的夜晚,它都会出入百姓家中。作妖的时候腥风四起,刀枪不入,并对周围人叫嚣,自称末法大王,乃受天神委托传旨,要道君皇帝速速改治!一时间竟俘获了数以万计的信徒。”
“这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赵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老臣以为,这对于殿下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哦?师傅有何妙计?”
“黄河水清鬼怪出,邪教献祭夺面目。咱们顺势来个栽赃嫁祸,反正鬼神之说又没有对证。”耿南仲嘴角勾勒出一丝邪魅的弧度。
“妙哉!妙哉!”赵桓如释重负,兴奋得从瘫坐的金丝楠木椅上一跃而起,一把握住太子太傅的手,激动地说道:“师傅对本宫的事日夜操劳甚是辛苦,走,本宫带师傅去教坊司寻乐消遣去!”
“殿下……殿下……”
赵桓不由分说,拉住耿南仲径直地往门外跑。可怜耿南仲一把老身子骨,岂会对这些风花雪月之地感兴趣,又拗不过太子殿下,只得愁眉苦脸地任由赵桓拉扯。
太子带着耿南仲一路小跑至朱雀门外街巷,一面奔跑一面眉飞色舞地跟耿老描绘教坊司的各种美人和艳闻。
“师傅您可赶上好时辰,有艳福可享了!嘻嘻!”赵桓告诉耿南仲,原来下个月初十是官家的生日天宁节,按朝廷规矩,天宁节前的一个月,教坊司召集了全国各地最精湛绝伦的艺妓进行演奏排练。太子早就欲火焚身急不可耐,奈何前阵子让无脸命案的事给耽搁了,如今耿南仲出此妙计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赵桓岂无放飞自我的道理?
“殿下……殿下……您听我说……”耿南仲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
“师傅您甭说,徒儿知道您有一万句感谢的话要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咱走你!嘻嘻”赵桓不正经地戏谑道。
耿南仲袖口一甩,正色道:“太子殿下,您看那……”
赵桓顺着耿老的手势望去,只见前面白茫茫的一片,夹杂着轰轰隆隆的嗡鸣声。定睛一看,人头攒攒的,竟然是一群白色道袍白色道冠的道士……
嗡鸣声由远及近,才逐渐听得出大概,“幽兰教主,法驾中州,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幽兰教主,无边法力,千秋万代,赫赫神功。”
道士中央有一步辇,一素袍大氅道长欣然颔首端坐其中,与身旁的道童说道:“汴京繁华景象远非寂静山野可比,想要找到莲花童子可谓大海捞针。”
道童不解地问道:“徒儿斗胆请教师父为何纠结于一个童子转世?”
道长对曰:“这个莲花童子并非一般的童子,乃千年莲花转世,他此番下凡,是授命来毁灭本座进宫谋划的夙梦,所以本座要先下手为强方能防患于未然。”
道童继而问道:“师父,京城那么大,人山人海的,是否每个少年都要排查?”
道长愁眉道:“莲花童子转世不过十三载,先从未满十三岁身上有莲花印记的少年寻起。”遂咳出一口鲜血。道童熟练地拂拍着道长的心俞穴,轻言道,“皮肉汤已命人炖好,教主回府即可食用。”
那厢马路的两侧来往人烟一下子聚拢起来,翘首以待地看热闹。赵桓拨开围观的百姓,探脑挤进去问道:“这是哪家的道士进京,这么有排场?”路人指着坐在步辇上的那个身着白色道袍白色大氅白色道冠的道士说道:“瞧,这位便是隐居终南山的幽兰真人,天宁节就快到了,他老人家进京想必是来给官家贺寿的。”
话说这天宁节乃当朝最隆重的节日。官家信奉道教,每逢十月初十生辰日必将在大内的太乙宫敬拜神斋筵以庆祝生辰。圣斋筵上宰执亲王宗室依次入内上寿,最大的亮点便在于百官们上寿时献上悉心准备良久的贺礼,别具匠心。但凡惹得龙颜大悦的,官家便会计功行赏。百官们为了这些别出心裁的惊喜通常都得通宵达旦地准备个把月。故而,圣斋筵逐渐演化成为各方势力献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