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开封府便收到尚书省的文书,请太子殿下初十清晨乘舆去蔡丞相府,待文武百官到齐后统一由蔡丞相率领前往太乙宫,祝贺皇上天宁节的敬神斋筵。
赵桓收到文书匆匆扫完后正欲动怒,言尚书省好大的官威,竟要求当朝太子跟一般众臣同等礼遇。侧侍一旁的耿南仲告诉太子,文书只是走个过场,蔡大人早已安排好金顶红帏辇舆,初十巳时上门直接将太子送往太乙宫,这样太子殿下还可以睡个小懒觉。赵桓听后笑逐颜开,乐呵呵地直夸蔡丞相识体。
神斋筵原本是在佛寺举行,自赵佶登基以来,因其笃信道教,改成道观举行,尔后愈发痴迷,竟在皇宫大内建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宇,取名曰“太乙宫”,遂将神斋筵移至太乙宫。身边的宠臣见风使舵,蔡京、童贯之流纷纷投其所好,广招天下间的奇能异士进京,伪装成道士的身份,安置在各大道观内,逞怪披奇,矜世取宠。每逢天宁节,便在蔡京童贯的布划下粉墨登场了。
天宁节那日清晨才五更时分,宣德门前就已人声鼎沸,往来车马排成一条长龙,官员、使节、宗室、戏班等冠盖相望地纷至杳来,热闹非凡。百姓们也都争先恐后地聚集到宫门前一睹朝贺风采,一时间百里繁华的东京城万人空巷。
皇宫内,亲王、百官手持笏板,按礼节在宰执的带领下依次入内为皇上祝寿。宫乐尚未奏响,集英殿的彩楼上教坊司的乐人就开始模仿百鸟的鸣叫声,宫廷内外一片肃静,只听见半空中传来和鸣的鸟声,犹如鸾凤飞聚,百官以下向皇上山呼万岁,磕头谢恩落座已毕。宰相、禁从、亲王、宗室、观察使以上的官员,以及辽国、高丽、西夏、吐蕃、大理、交趾等邦交国的副使坐在大殿上。朝廷六部及各寺、司的百官,各国使臣的随行使节,坐在大殿两侧的廊下,军官以下的官员排列在彩楼后面,都坐着用红面锦布盖着的青墩上。宴席的每桌分别排列一份由环饼、油饼、枣塔等陈设的看盘,其次是各色的水果,只有辽国副使前面又多加一份猪羊鸡鹅兔带骨熟肉。
教坊色长两名,站在大殿前的栏杆旁边,裹着头巾,身着宽大的紫袍,腰系金带义襕,举起长袖,高声唱令道“绥御酒”。令声刚落,就甩动双袖拂在栏杆边上停下。给宰臣斟酒时,就唱令道“绥酒”,袖子的舞动和前次一样。
教坊司的乐部列于山楼下的彩棚里,乐手们都头裹长脚子幞头,身着紫、红、绿三色的宽衫,腰间束着黄义襕以及镀金凹面的腰带,在面前排列着拍板,十串为一行。下一排是清一色的画面琵琶,总共五十把。再下一排是箜篌两台,每台箜篌二十五根弦,一人跪地用双手交互弹拨。再下一排是两面高架大鼓,鼓身彩绘花底金龙,击鼓人背上反系着两个宽大的袖子,胳膊上另外套着黄色的窄袖,手里拿着镶裹着金箔的鼓棰子,棰子上还垂着两根丝穗,击鼓人两手高举着互击鼓面,动作如流星一样快。
再后排罗列有箫、笙、埙、箎、觱篥、龙笛等乐器。两旁两两相对地罗列着杖鼓二百面,击鼓者都头戴着长脚子幞头、紫绣抹额,身着背上系带的紫色宽衫,两臂为黄色的窄袖,腰间系着黄义襕。演杂剧的艺人,身着各自角色的紫、红、绿三种颜色的宽衫,腰系义襕,镀金腰带,从殿外边的台阶处两两相对站立,一直排到乐棚那边。每逢歌舞艺人入场,这些排列之人就两手叉腰,耸动着左右肩膀,舞动双脚以应和音乐的节拍,一同整齐地舞起来。
第一轮酒,皇上饮酒时,歌板色一名出场,唱中音歌曲一遍之后,先用笙和箫、笛子各一种相伴和,又唱一遍,各种乐器一齐奏响。斟百官酒时,三台舞开始起舞。舞者系太子党人秘书郎杨时担任,其他的伴舞者都身穿宽大长衫,唯独杨时一人因有官职而身着绯色圆领长袍官服。舞曲演奏到“入破”、“正攧”之前的“排遍”时,演奏到“歇拍”时,又有一名着面具的舞者入场,两人对舞几拍后,前面的舞者退场,只由后上场的那位舞者跳到曲终。
只见后来的舞者虽舞姿辗转飘逸,却跟宫乐得节拍格格不入,似沉醉于自娱自乐中,赵佶不免面露愠色,左右大臣皆面面相觑,心想这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教坊司领班,竟然安排了这么一个拙劣的伶人。
曲终乐罢,赵佶正欲动怒,却见舞者摘下面具,拱手跪拜道:“儿臣恭祝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佶定睛一看,片刻之后舒展眉颜笑道:“原来是吾儿赵桓,难得太子有这等孝心,为父皇寿宴亲自献舞。”
秘书郎杨时察言观色,抓准时机朝赵桓挤了挤眼色。赵桓立马心领会神,再叩拜道:“儿臣为父皇大寿作了一首诗歌,以表儿臣对父皇的景仰,同时,这也是我大宋子民对父皇的仰慕。”
“哦?”赵佶最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己,顿时来了兴致,点允道:“太子请说。”
赵桓摇头晃脑地念道:“祥开若木射瑶光,淑气先春影自长。玉陛风閒飞彩绶,兽炉烟暖袭珠囊。云门羽鹤仪仙仗,天上蟠桃荐寿觞。已见晶辉环帝座,定应长照鼎宫傍。”
“妙哉!妙哉!瑶光淑气、羽鹤蟠桃,想必太子为了朕的寿宴花了不少心思。我儿真是个大孝子!”
赵楷听闻赵桓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搞这么一出不知何人代写的寿词已是不悦,又看到父皇对赵桓如此嘉奖,瞬间妒从心生,露出不屑的笑容说道:
“原来大哥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若是今年殿试,必定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郎。”
第二轮酒,皇上饮酒时,歌板色演唱和前次一样。宰臣饮酒时,乐队演奏的是节奏舒缓的慢曲子。百官饮酒时,三台舞起舞和前次一样。
酒过三巡,表演白戏的左右军艺人入场,马上安排演出。所谓左右军,指的是京城里大街的两侧,并不是指禁军中的军士。百戏表演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跟斗、擎戴之类,表演百戏的艺人里男女均有,他们全都头裹着红色围巾、身穿花色服饰。
……
第九轮酒,皇上饮酒时,音乐是慢曲子。台上仙雾缭缭升起,数名着白色道袍白色道冠的道士手握拂尘,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徐徐走来,口里喃喃好似念诵着什么。
梁师成满脸疑容,碎碎念道:“哪里来的疯道士,竟然在官家的寿宴上一身素服,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蔡京凑过身子说道:“梁大人有所不知,这道士是终南山下幽兰真人座下弟子,着素服乃是他们门派献给最尊贵的人最隆重的礼节。”
梁师成侧面瞟了一眼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的赵佶,只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演出,两眼绽放出奕样的光芒。突然一道灵光从台上射来,惊得赵佶是目瞪口呆,梁师成扭过头望去,看到台上浓烟滚滚的从中间冒出个硕大无比的铜镜,将整个太乙宫折射得光怪陆离。
蔡京依然笑呵呵地安抚道:“圣上请仔细看好了,后头更精彩……”
赵佶定睛一看,只见从古铜镜中伸出一只手臂,着实又吓了一跳,瘫坐在龙椅上。梁师成忙不迭地凑到赵佶身边,又是抚抚后背,又是拍拍胸口,怨声道:“蔡大人,您说这是作甚作甚啊……”
赵佶平复了一下心境,转而又向台上望去,看见镜子里有个人影呼之欲出……
此人便是身着白色道袍白色大氅白色道冠的幽兰教主。
赵佶在梁师成的搀扶下,喃喃自语地说道:“神仙,这是神仙下凡啊!”
只见白衣道士唇齿张张合合,赵佶却心悸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吞吞吐吐地问道梁师成:“神仙方才说什么?”
梁师成道:“这道士说啊,他不是什么神仙,只是数年前曾与陛下在秦地有过一面之缘的幽兰真人。”
“幽兰真人?”赵佶若有所思,脑海里浮现出数年前借微服私访之名,在京兆府偶遇一位跟他大谈风水之道的江湖道士……
“陛下,陛下……”梁师成拽了拽赵佶的衣角,轻声地说道:“真人说他给您带了一份见面礼,在中庭……”
“哦?”赵佶定了定神向中庭望去,但见庭院内不知何时放置了九只巍然不动的大鼎。
幽兰教主带着赵佶亲自来到中庭,斟酒献礼。
九鼎各放在中庭的玄学位置,错落有致。中央的被称为帝鼎,北边的称为宝鼎,东边的是牡鼎,东北方向的是苍鼎,东南方向的为冈鼎,南面的为彤鼎,西南方向的为阜鼎,西边的是晶鼎,西北方向的则为魁鼎。
赵佶在幽兰教主的指示下一一斟酒,待移步至北方宝鼎的时候,刚刚斟满酒,就听见一声爆响,众人都吓了一跳。原来,这北方宝鼎突然破裂,里面的酒水竟汩汩地流了出来。众臣窃窃私语,直言这是北方叛乱的预兆。赵佶顿感不悦,扫兴而归。
蔡京吓得面如土色地望着幽兰教主,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幽兰教主大袖一挥,面露喜色地恭喜赵佶说道:“恭贺吾皇万岁,北鼎破碎,预示辽国将要分裂,我朝收付北方指日可待!”
赵佶一听喜从心来,直言重临大殿对幽兰教主及其门徒论功行赏。
“微臣以为不可啊圣上!”
赵佶一看,谏言者乃太子太傅耿南仲便示意他说下去。
“圣上的神斋筵,乃接受百官和宗室的朝贺,而这江湖道士既非百官又非皇亲国戚,又岂能接受圣上的赏赐?”
“哈哈哈,耿爱卿有所不知。”赵佶捋了捋胡须,乐呵呵地说道:“朕忘记告诉大家,这位幽兰真人数年前跟朕萍水相逢,朕曾允诺他为艮岳督造。”
赵桓攥了攥拳头,暗暗地说道:“好一个艮岳督造,胆敢抢了本宫的风头,本宫日后会叫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