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小心翼翼地将装裱绢素的手卷抬进朝堂。这幅手卷不算太宽,估摸着约有一尺,由于篇幅比较长,卷起来还是有些厚度。
童贯令人端起手卷的一头,缓缓舒展开来,只见一幅栩栩如生的市井风俗图跃然眼前,此图长约一丈八尺,概括了京城十里汴河的繁华景象。
“这幅画名叫《清明上河图》”童贯干咳了一声,佯作热血沸腾地说道,“此画描绘的是民间的节日集会,一共描摹了八百二十四位人物,六十多匹牲畜,二十多只木船。一丈八尺长的画卷画尽了汴河上下十里繁华,乃至整个我朝近两百年的文明与富饶!”
朝堂百官顿时幞头攒动,啧啧称奇声起伏。权臣蔡京、梁师成等人见圣上龙颜大悦,便趋炎附和,大赞此画天上有地下无乃旷世奇珍,如今为圣上所得实乃天命所归、我朝之幸。
“哎呦,皇上您瞧这画法多精湛啊,大至寂静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耸的城郭;小到舟车里的人物,摊贩上的陈设货物,市招上的文字一气呵成,颇有有情趣呢!”梁师成谄媚道。
“妙哉!妙哉!迥以数里,可围于寸眸,盛世东京,皆可得之于一图矣!”赵佶捋了捋胡子,欣喜地点允道。
“《清明上河图》寓意政治清明,民康物阜,老百姓们都交口称赞皇上您是一代明君呢!”童贯谄笑道。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沉陷于此等奇巧淫技的画作中啊!我看这幅画分明就是暗藏玄机,意在警示陛下不要被这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所蒙骗啊!”郑居中情绪激昂地说道。
“郑爱卿言重了!”赵佶不胜其烦地摆了摆手,厌倦地说道,“好了!好了!今天的早朝结束,众爱卿都退了吧!”
寿山嵯峨,列嶂如屏的艮岳深处隐藏着一座凝重深沉的太湖石叠成的假山,地上散落着如骷髅骸骨般的窟窿石块。山有小洞, 仿佛若有光。
洞里有三位衣冠锦袍者在切切细语地交谈。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今日朝堂之上多亏了大师运筹帷幄,提前布置好《清明上河图》,否则那尚书令必定出尽风头。”童贯朝着背对洞口席地而坐的仙褐法帔长者拱手作礼道,“他竟胆敢借画指责皇上沉迷享乐不知居安思危,结果窘相毕出,差点被圣上轰出去。”
“大师,您的宝图真是及时雨啊,那尚书令差点借题发挥要了小的命,您是小的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朱勔感恩涕零地说道。
“哼,那不过是本座从翰林待诏处要来的一幅画借花献佛而已,尚书令确实没有说错,那幅画作者的寓意就是警示道君皇帝宴安酖毒。”法帔长者背对着众人边品尝道童递过来的皮肉鲜汤边意味深长的说道,“可是对于那个只会舞文弄墨地人来说必然会视而不见。”
“大师足智多谋,有如诸葛再世!”朱勔嬉笑道。
“你怎么说话呢!依我之见,诸葛再世也只配做道长的书童!”童贯吹捧道。
“闭嘴!”法帔长者喝完道童递来的皮肉汤,嘴角还渗着一行乳白色的鲜汤汁,倏地站起来转过身对众人斥责道,“宴安酖毒同样也是我对你们的警示!”
正面瞧见这位道服长者年纪约莫四五十岁,乃艮岳督造孟揆,诨号“幽兰真人”。他虽已过不惑之年却依然神采英拔,目光深邃,犹如鹰眼般犀利。
朱勔经孟揆这么训斥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问道:“道长的言下之意是……”
“本座得到情报,京东东路梁山泺近日发生规模不小的山匪叛乱,山匪打出的旗号是抗议朝廷搜刮百姓的财物用来置办艮岳。最迟明日早朝,弹劾艮岳顺应民意的奏折又会递至道君手里。到时候道君不仅会对你们老账新算,而且更会变本加厉。”
朱勔听了心惊肉跳,论建造艮岳,这三人里捞的最多的非他莫属,当年道君皇帝垂意奇花异石,他和父亲逢迎上意,搜求浙中珍奇花石进献,并逐渐演变成强取豪夺。尔后父子二人谄事蔡京童贯,担任专为建造艮岳而运送江南奇石的“花石纲”总管。捞的自己是广蓄私产,生活糜烂,而百姓是备遭涂炭,中产之家全都破产,甚至卖子鬻女以供索取。
“真人救我,救我啊!”朱勔钩头耸背泣泪道。
“还望大师给只条明路!”童贯料想这要是建造艮岳一事再被人奏上一本,那尚书令必定会借题发挥,到时候自己私扣奏折的旧账被提起,不免要吃上一顿官司,不禁也有点后怕。
蔡京望着这二人低眉顺眼,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调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朽看二位大人身体力行的时候可没这么唯唯诺诺啊!”
“都什么时候了蔡大人还在开这些玩笑。”童贯无奈地说道。
“你们没瞧见道长言行镇定自若么,想必是胸怀妙计吧,您说是不是,大师?”蔡京狡黠地一笑。
“妙计是没有,锦囊倒是有一个。”孟揆淡然一笑道,“遣金的秘书丞不是今天晌午回来了吗?”
“您是说那个脑袋一根筋的赵良嗣吗?”童贯疑惑地问道。
“正是此人。”
“可是据我所知,此人襟怀坦白又拘泥固执,他回来对我们有帮助吗?”童贯不解地问。
“正是由于赵良嗣泥古不化,才能为尔等所利用。此人虽是辽国大族,却为世居的汉人,一心向宋。早年你奉旨使辽的时候,此人曾献上结好女真伐辽取燕之策,随你归宋,你可有记否?”
“是的,此人原名马植,正是老臣当年将其引荐给圣上,此人言曰女真恨辽人切骨,若迁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约攻辽,兴国可图,陛下听了非常高兴,赐名赵良嗣。后来皇上发现海上结盟困难重重,有如痴人说梦,于是不再重用他,给他封了个秘书丞的闲职,因通晓辽国语言,偶尔派遣北上走私些马匹。可是此人头脑一根筋,至今还做些海上之盟的春秋大梦……”
“春秋大梦?难道不是你们的春秋大计?”孟揆意有所指地说道。
“大师言下之意是?”
“古有管仲借口周昭王之死移祸江东,咱们就来个‘祸水北引’。”孟揆狡诈地一笑。
“愿闻其详!”三人双眼绽放出柳暗花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