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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们,梁山泺百姓造反的理由是什么?”孟揆捋了捋下巴上郁长的山羊胡子问道。

“诚如大师所言,这群百姓因朝廷置办艮岳财物尽被搜刮殆尽,应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童贯恭谨地答道。

“再加上是那山匪头子妖言惑众,远近百姓尽委身上梁山聚之,不可不除也。”朱勔愤愤地说。

孟揆静而不语,挪步到蔡京面前,凝视着他说道:“依你之见呢,左元仙伯?”

左元仙伯即是蔡京的“雅号”,时维国师林灵素看不惯蔡京专权跋扈只手遮天,故送其“左元仙伯”的诨号寓以反讽,岂料蔡京听闻这个花名后欣然接受,并时常在众人面前自诩仙人下凡,辅弼朝政。

蔡京眯缝着眼皮眼珠回转,思忖片刻回道:"老朽以为,如今梁山之祸,看似因艮岳而起,实乃长期的宿弊积重难返,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孟揆摆了摆拂尘,微微颔首地笑着说:“仙伯您继续说。”

“我朝自真宗起对外献币乞和,对内恣意搜刮,农民苦于繁重赋税盘剥,致流离失所。尔后神宗时代的王安石变法在推行过程中的不合时宜和实际执行中的不良运作,也造成了百姓利益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至大观年间,官家又进行了一次税制改革,新设‘公田所’,并且在缴纳公田钱时,必须按照新‘乐尺’的亩地标准,更加重了农民的负担。故以老朽之见,艮岳只是不巧成为导火索,替这些宿弊背了锅罢了。”

“左元仙伯果然洞察秋毫,本座非常欣赏你的观点。将士对外打了败仗,对内镇压不住叛乱,却反倒怪罪于远离尘世纷争的园林,真是叫人贻笑大方。如今艮岳成为众口之的,贫道惟有此‘祸水北引’之计,才能力挽狂澜。”

“这‘祸水北引’之计可是跟那辽人有关?”童贯问道。

“童大人猜对了一半。我大宋积贫积弱,单打独斗岂是辽人的对手,待本座详细给尔等道来……”

尔后,孟揆将当今大宋朝的主要矛盾逐一分析,娓娓道来,听得是蔡京童贯朱勔这三人颠头播脑,心服首肯。孟揆认为,方腊之乱梁山之祸无一不是积重难返的朝廷与百姓之间的内部矛盾,且自后周以来,齐鲁大地一向是幽云百姓流亡之处,其地百姓皆代马望北。如能在此时渲染辽人威胁论,必然会引起民间沆瀣一气抵御外敌。再者有赵良嗣锲而不舍地谏言结识女真伐辽取燕,官家必能答应“祸水北引”之策。

“所以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赵良嗣收为棋子,令他明日早朝煽动皇上联盟女真攻辽?”童贯道。

“童大人,你又只猜对了一半……”孟揆摆了摆拂尘,嘴角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大宋病入膏肓,咱们四人是对症下药的大夫,赵良嗣固然是灵丹妙药,然而还缺一只药引。”

蔡京等人听得疑云满面,困惑不解,但听孟揆跟他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点拨,顿时疑云消散,如晴天般爽朗。

“大师之计如能扭转乾坤,那真是天神下凡,匡扶我朝啊!”朱勔说罢瞥眼瞧了瞧蔡京和童贯,于是嬉皮笑脸地再度奉承道:“幽兰真人和左元仙伯还有童大人都是天界星宿下凡辅佐圣聪!”

童贯听罢乐呵呵地笑道:“怪道大家有缘齐聚一堂共襄盛举,原来上辈子在天上就是老朋友了。”

话说那赵良嗣一路风尘仆仆,刚下马到了家叩门而入,正感叹行旅奔波劳累总算告一段落,突然发现门是掩开着的。

正直晌午,往常这个时候夫人和孩子都在午憩,家里的仆从小安子和小宁子都在庭院打扫着,而今门庭冷清,俨然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赵良嗣心里陡然怵了一下,心想难道此去数月,家人已遭不测?然而转念又想,清平朗日的,自己在南朝又没有什么仇家,谁人斗胆谋杀朝廷命官家眷?

赵良嗣寻思着进了堂屋,屋内素壁简雅,窗明几净,正对着门扇的条案上呈放着新鲜的花果贡品,条案一侧的太师椅上悄然坐了一位紫绫绲青色长袍男子,定睛一看,此人鹤发白眉,竟是大将军种师道,赵良嗣赶忙施礼见过大将军。

“秘书丞不必多礼,老朽拜访府上,有事相求于赵大人。”

“好说好说。只是……”赵良嗣扫瞄了堂屋试图发现家人的蛛丝马迹,种师道连忙说道:“今天是二月十五花朝节,拙荆邀请了赵夫人和令郎去郊外赏花。”

“原来如此……”赵良嗣将信将疑道,“大将军莅临寒舍,敝宅真是蓬荜生辉,还不知种大人有何事指教?”

赵良嗣嘴里虽装着糊涂,但是心中一清二楚,无端登门必定有不情之请。如今大宋朝堂新旧两党恶斗世人皆知,以尚书令郑居中和大将军种师道为首的旧党竭力反对开战,而以蔡京童贯为首的新党一向逢“旧”必反,只要是旧党主张的就反对。而今道君皇帝重用新党,“左元仙伯”蔡京逐渐成为赵佶最倚重的大臣。

“指教不敢,倒是想请教赵大人能否在出使女真一事上退一步说话?”

“下官愚昧,不知道大将军的‘退一步说话’是何意思?”

“我朝与辽国自澶渊之盟至今已享有百年太平,两国礼尚往来,通使殷勤,互为兄弟之邦。一旦二国开战,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老朽景仰秘书丞北人南心,尽忠于宋,还望赵大人在圣上面前慎言呐!老朽先替苍生谢过赵大人!”种师道喉结一提,哽咽道。

“种大人!您心系黎民着实令下官感动!”赵良嗣双手抱住种师道的胳臂,深情地说道,“可是克复东北是我们汉人数百年来的夙愿,如今辽室式微,真是结好女真,与约攻辽的大好时机啊!”

“赵大人!”只见种师道止住泪目,厉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大宋百年基业如若毁于一旦,大人的妻子安危也必将毁于你的一念之间!”

赵良嗣头脑一震,猛然想起妻小尚在种师道手中,不由得心头一阵痉挛。

赵良嗣双膝跪下,颤抖地说道:“一切听从大将军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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