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望着丹墀之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先皇后根正苗红的嫡长子、太子赵桓,时年十九岁;一个是最宠爱的妃子王贵妃所生的皇次子嘉王赵楷,时年十八岁,自己不仅对其母妃的薨逝愧欠不已,对博学多才的嘉王也是期许有嘉,更是将这层期许直接敕封在赵楷的名号中。
然而眼下的这两个赵佶最为看中的儿子,却和当年自己和简王赵似无比相似,都是一样的稚嫩年轻,都是相差一岁,都是明争暗斗……
赵佶乏力地抬了抬手臂,食指头来回游离地从赵桓指向赵楷,复又从赵楷指向赵桓,看的是赵楷汗流浃背,赵桓心惊肉跳。最终赵佶的手指指着赵楷方向悬空停下,赵佶叹了口气说道:“驻守白沟河的重任,就交给太子了!”
“父皇,儿臣惶恐!”赵桓战战栗栗的双腿“扑通”一下子跪拜在地。
太子太傅耿南仲见状连忙启奏道:“太子身份高贵,且自古以来太子监理朝政不轻易出京畿,还望圣上三思!”
赵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冷笑道:“身份高贵?高贵到不知沙场残酷,不闻人间疾苦?如若不能保家卫国,何以堪当太子重任?”
赵桓打颤的双腿抖得更厉害了,声泪俱下地哀求道:“父皇有那么多皇子,你问问他们,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去战场吗?”
赵佶望着赵桓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心口扑腾直跳,训斥道:“你身为太子,岂有半点太子威仪,真是气煞我也!”
赵桓头一扭,泪眼婆娑地朝耿南仲使了个眼色,耿南仲心领会神,阔步向前继续禀奏道:“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兄弟之间谁上阵杀敌都是一样为君解忧,况且上前线军营锻炼,可积累丰富战绩,太子言下之意是想礼让兄弟。”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太子太傅。”赵佶拉长着脸说道:“那请太子礼让哪个弟弟去前线建立丰功伟绩啊?”
赵桓挪了挪脖子,朝着身侧的赵楷望了望去,吓得赵楷慌忙后退一步。
赵佶期许地望着赵楷,和悦地问道:“嘉王可要自告奋勇?”
赵楷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着推诿之策,忽然眼珠一转,计从心来,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儿臣自然十分愿意前往白沟河军营为父皇分忧解难,只是,儿臣承欢父皇膝下听您抚琴阅经,恐离别后再无人能知您的高山流水了。”
赵佶充满希冀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他瘫倚着龙椅乏力地摆了摆衣袖,用干瘪的声音说道:“也罢,也罢……”
臣门若市的殿堂瞬间变噤若寒蝉。
“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一道沙哑而铿锵的青春期的变声打破了朝堂的宁静,赵佶顺着声音望去,是位列在大殿角落的九皇子赵构的声音。
赵构的母妃是一个不受官家待见的婉容,在见风使陀的后宫之中,赵构从小没少看到母亲受人眼色,每每看到母亲孤灯夜下独自泪目,便用稚嫩的口气安慰母亲,长大之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母亲母凭子贵。
群臣转过身子望着身后不起眼的乳臭未干的男孩后纷纷摇首唏嘘,谏言其年幼恐难以担当重任。
恐在平日里,赵佶念及九皇子的时候还没有遛鸟的时间多,然而今天,他望着赵构稚嫩却隐约逼着英气的脸庞,忆起了构儿的历历往昔,从刚出生时的异香弥漫、神光照射到第一次见他临摹《兰亭序》时的惊叹以及昨日为柔福帝姬请命不惜冒犯龙颜……
想起赵构的种种好,自己素日里却对他冷若冰霜,赵佶后悔不已,只差没摇首顿足。如今赵构主动请缨,临危受命,还得遭受这帮闲臣的非议,赵佶顿时怒从心来,厉声呵斥道:“要是我大宋能找出半个骁勇的舞象皇子,朕会舍得让构儿出战沙场吗?!”
耿南仲拱手欲言,又被赵佶止住道:“太子太傅真是为太子操碎了心,朕就如你们所愿,翊卫大夫王宗楚久经沙场,智勇双全,特封为广信军副都指挥使,辅佐广平郡王赵构驻军白沟河,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退朝!”
待众臣拜了朝,这边赵桓走到赵构面前,狠狠地摆了摆衣袖,目露凶光地望着赵构,阴笑地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望贤弟一路走好!”。那边怒火中烧的郑居中跑到满面春风的赵良嗣跟前,这位刚直不阿的尚书令喝住赵良嗣,当着众官员的面将其骂得狗血淋头,直言他扰乱君心,蛊惑社稷,必将成为大宋第一罪人。
赵良嗣顿时气沮,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回道:“若不是种将军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下官也不会食言于人前!”
此时赶来的种师道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赵良嗣官服的衣领,斥责道:“本将军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倒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说本将军做了什么有愧天地良心的事!”
趁着围观的群臣拉架,赵良嗣挣脱开种师道苍劲有力的手,使个打滚一步踉跄地扶着廊柱,怏怏而去。
话说赵构下了朝,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留芳斋给母妃韦婉容辞别。
留芳斋地处寝宫的东北角落,与皇上住的福宁宫隔了大半个皇宫,这里静僻阴冷,杂草丛生,时常还有野猫子黄鼠狼出没,与其他琪树凤楼的寝宫相比宛如冷宫。
韦婉容时年29岁,放在30岁就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宋代,纵使驻颜有术,也难掩韶华逝去的痕迹。在习惯了没有官家陪伴的十多年的日子里,她已对丈夫的垂怜失去了幻想,更何况她的夫君还是有坐拥三千佳丽的一国之君!
眼下她唯一牵挂的便是儿子,自打今朝目送构儿上了朝,韦婉容便一直心神不宁,心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祥预感。她听到门口有人踱步的声音,料想这留芳斋素日里门可罗雀,这会多半是构儿回来了。
韦婉容欣喜地打开门迎接构儿,却看到门口围着一群平日里并不往来的嫔妃在门口指指点点,有丰韵玉润的郑媚娘、陆娇奴,有花信风华的秦怀珊、席珠珠……一个个美貌犹如她们如花似玉的名字一样把自己压的抬不起头来。
韦婉容张皇地扫视着围观的妃子,试图寻找心心念念的构儿,可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我求求你们告诉我我的构儿在哪里?”韦婉容用几乎颤抖的声音哀求道。
“哎呦,我说姐姐,你这是唱戏给谁看呢!”
“你们家九皇子要去白沟河建功立业呢,姐姐你马上要母凭子贵,苦尽甘来呢!”
“哎呀,还是韦姐姐段数高,老的都长一大堆皱纹了,照样要复宠了不是?”
“哼哼哼……”随后传来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嗤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