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婉容无助地望着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嫔妃们,虽然不知道今日她们为何齐聚登门,但是韦婉容明白冷嘲热讽必定不是好事。
韦婉容浑然不顾仪态地冲到郑媚娘面前,双手揪住她的薄纱衣袖,疯了一般摇晃,“白沟河是什么地方?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郑媚娘哪曾料到这个架势,吓得鹅蛋小脸儿花容失色,慌乱得随她左摇右摆,尖叫救命。
一旁的陆娇奴和秦怀珊惊慌失措地拉住韦婉容,一个掰开她的右手掌,一个扯着她的左胳臂,郑媚娘脚下一个踉跄,四人重心不稳齐齐摔倒在地,疼得骂声连连。
“韦婉容,你放肆!竟然敢对郑娘娘无礼,你眼里还有她这个昭媛娘娘吗?”方才隔岸观火的席珠珠顿了顿嗓门,声张作势地说道。
郑媚娘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了身,她命丫鬟按住韦婉容跪在面前,用纤纤玉手抬起韦婉容的下颚,随即狠狠地扇了她一计耳光,怒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被官家厌倦的小小婉容,竟胆敢僭越无礼,犯冲犯到本娘娘这来了是不?本娘娘今天就要替官家肃清冷宫!”
韦婉容被郑媚娘一巴掌甩得玉簪飞落,披头散发,跌倒在地。她一只手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一只手吃力地撑住草泥地,匍匐地爬向郑媚娘,苦苦地哀求道:“昭媛娘娘,我求求你告诉我白沟河是什么地方,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服侍你!”
郑媚娘龇牙咧嘴地正欲挥手甩去,突然感觉手仿佛定住了一般使不上力,回头一看,原来是被身后一少年挟住手臂。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韦婉容的独生子,广平郡王赵构。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还望郑娘娘给自己留个后路。”耳边传来赵构低沉沙哑的声音。
郑媚娘甩开赵构健壮有力的手臂,缓了缓惊慌之色,掩饰道:“今天就给大红人广平郡王一个面子,下次韦婉容你再冲犯本宫,本宫叫你好看!”随即怏怏而去,四围的嫔妃们见状也识趣的匆匆离去。
“母妃,儿子来迟了,让母亲受辱了,儿子罪该万死!”赵构单膝跪立在地,双手搀住韦婉容拥入怀里,声泪俱下地说道。韦婉容撑起游丝般的气息,擦了擦赵构的泪角,欣慰地说道:“我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我……”赵构欲言又止。
韦婉容瞧见儿子说话吞吞吐吐,不似往日一般豪爽,便心中又隐约升起了不祥的兆头。
“母亲,儿子是来跟您道别的……”赵构一咬牙,决然地说出了心里话。
韦婉容望着儿子扭转过去的头,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话,“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是不是你的父皇赶你走的?”
“不,不是。是儿子主动请缨去的。”
“为什么?告诉娘亲,这到底是为什么?”韦婉容泪眼婆娑地问道。
“因为儿子想建功立业,想让母亲您母凭子贵,不再住在冷宫遭受非人的待遇和孤独的煎熬!”赵构嘶吼道。
此时此刻,冷宫中的母子二人已然哭成泪人。
赵构告诉母亲此番北上的地方叫做“白沟河”,在宋辽交壤的边界,目前还算安全。韦婉容不放心地追问道他何日归来,赵构宽慰母亲,慢则最多三年,快则一年半载就回与母亲重逢。韦婉容还欲留儿子吃顿饭,岂知赵构告诉她,父皇安排的行程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他是趁散朝的间隙,回来拜别母亲……
赵构向韦婉容磕了几个响头,便噙住泪水转身离去,愈加坚定了心中萌生的念头。
赵构整了整仪装,朝着御书房走去,却见翊卫大夫王宗楚一行人从御书房内迎面走来。赵构对这位平日里仗势欺人作奸犯科的国舅爷素来无好感更不用说有什么交集,偶尔路上遇见也是绕路而行。
王宗楚一行人的脚步愈加逼近,近在咫尺,这次赵构是想绕行都难。
“听说你打了郑媚娘?”王宗楚发问道。
赵构不屑一笑地不予理睬,继续赶路,被王宗楚身后的高大个挥出臂膀拦住,“怎么的?你小子打了女人就想跑?”
“国舅爷果然长目飞耳,连深宫之中空穴来风的传闻都逃不过您的千里眼顺风耳。我曾以为只有穷极无聊的人才会理会这些颠倒黑白的离奇传言。”赵构讽刺道。
“好大的胆子,怎么跟指挥使大人说话的?”高个子随从臂膀青筋跳动,斥声道。
赵构无惧于这等撒泼放刁之辈,继而蔑笑道:“国舅爷这是想在御书房门口留客了?”
“广平郡王言重了,咱们往后河北的日子长的很,‘把酒言欢’慢慢聊!”说罢王宗楚一行人”哼“地一声扬长而去。
御书房内赵佶已等候多时,看见赵构进来,喜行于色,连声赐座,这是赵构自打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父皇对自己笑。
“构儿,父皇最对不住的人是你。”赵佶沉下脸色,深深地说道。赵构望着父皇褶皱的眼眶中投射出来的慈爱目光,一时不能适应,忐忑中竟不知如何回复。
“为父平日对你关照太少,难为你觉得父皇之爱薄如蝉翼了。”赵佶看出了赵构的焦灼,叹了口气自责道。
“不,父皇。”赵构拱礼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皇赐予儿臣生命,抚养儿臣长大,父爱深沉如山,儿臣无以为报,有的只是亏欠。”
“是父皇亏欠你们母子太多……”赵佶抹了抹老泪,心中荡起一阵愧疚。
是啊,自打赵构记忆里起,父皇就从未踏足过留芳斋,以至于留芳斋门前常年茅封草长、枯叶满地,形同冷宫。今日方才听见赵佶的肺腑之言提及母妃,心中郁结长舒。
“对了构儿,为父要赐你一件宝物。”赵佶说罢,命人从书房里取出一台盖了朱红绸缎的兰锜。
赵佶望着赵构问道:“构儿可知为父赠予你何物?”
赵构摇了摇头,连侍立一旁的梁师成都一脸茫然,心中暗生无名妒火,埋怨官家事先都没跟他提及此事。
赵佶命赵构上前,亲自揭开罩头。赵构带了满肚的疑惑和欢喜走近兰锜,飘然掀开红绸,只见一柄镶嵌玉饰的青铜宝剑炫目华彩,耀人眼目,晶光玉气,交相辉映。
“玉具剑!”梁师成脱口而出。
“没错!这正是传世名剑玉具剑!”赵佶得意地笑道。
玉具剑?玉具剑是什么剑,从未听太学里的师傅们提起过。可从梁公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看出,显然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剑。
“不可啊皇上,兹体甚重,还望皇上三思。”梁师成道。
“梁大人是觉得吾儿配不上玉具剑?”
“回皇上的话,南朝《东宫旧闻》言之太子仪饰有玉具剑,玉具剑乃东宫之象征,岂能轻意赐予庶子,微臣斗胆请皇上斟酌。”
“哈哈,原来爱卿担心的是这个啊,那你就多虑了。”赵佶笑道,“汉光武帝曾以此剑赐冯异辅以其为征西将军讨之赤眉暴乱。可见,这把玉具剑并非为太子独有的殊荣。”
“可是皇上,”梁师成瞄了一眼赵构说道,“九皇子殿下年幼体弱,方年十三,恐不能把持此宝剑。出鞘之剑,比寒于冰,微臣唯恐九皇子为玉具剑气所伤。”
赵佶听梁师成这么一分析,觉得三分有理,正犹豫不决,便想听听看赵构怎么说。
这梁师成是京中臭名昭著的“六贼”之一,且早就跟太子赵桓结党营私,沆瀣一气。方才这场景,分明是太子党给自己下马威,倘若赵构此刻忍气吞声,以后将永无翻身之日。
只见赵构从容地答道:“诗经云‘言及君子,温润如玉。’想必父皇赠儿臣玉具剑的用意,更多的是寄予孩儿玉石般儒雅谦和的品格。诚如这柄玉石镶嵌的宝剑,它的光芒不是巧言令色的思辨所能遮蔽的,其禀于内而非形与外的独特个性,悄然流溢于无可比拟的古拙圆融。思量至此,孩儿甚是感叹玉具剑的主人是何等的聪慧,让一件闪着寒光的兵器在温良玉石的抚慰下,收敛了杀气,代之以君子般雍容高贵之气。”
赵构自幼不受父亲待见甚至冷落,锻造了他与其年龄不相匹配的沉着与稳重,故而比一般的皇子更加勤奋用功,三岁学得千字文,九岁学习资治通鉴,待至十余岁,已默默然熟读四经五书及各个名家经传。
就在方才他内涵深刻的一席话,听得赵佶如沐春风,不仅入情入理而且还顺带嘲讽了梁师成,梁师成此刻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临行路上,赵构朝留芳斋方向再三磕头,尔后提着如同身份般沉重的玉具剑,不禁倚剑痛哭,情不自已,不仅仅是因为受到这份礼物的恩惠而感动,更多的是这把剑厚重的寓意和初升的曙光--他对于“母凭子贵”的殷切希望。他浅吟轻唱道:“鞍马绛衣筑凌烟,不辞饮马白沟间,待到回乡母子贵,腰间玉具拄颐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