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忽晚,山河已冬。
那夜七星连珠后,高世荣倒病不起,赵构将世荣背到高宅静趟了三天三夜,待到世荣醒来,戍边雄州已是岁寒时深,一雪深冬。
“今额个是冬至佳节,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世荣这天醒来寓意否极泰来啊哈哈。”高世荣的父亲高舆面色上的愁容烟消云散,激动地说道。
“父亲……父亲……”
高舆听闻儿子孱弱的声音,扶起儿子羸虚的身子问道,“父亲在这,荣儿有何所求?”
“父亲可曾见赵构?”高世荣四下茫然地望了望。
“荣儿不得无礼。”高舆收敛了仪容,威严地说道:“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自古君君臣臣,君臣有别,广平郡王乃当今圣上之子,皇家身份何等尊贵,名讳岂是你叫的?”
“可是那夜酒席之中,父亲为何曲意迎合那油头满面的广信军副都指挥使,不仅令众人不服,与平日父亲教导南辕北辙,更令孩儿费解!”“那日广信军都指挥使来势汹汹,显然是倚仗太子撑腰有备而来。如今朝中党派林立,内斗如虎,太子党更是如日中天。如果与其针锋相对,丢掉为父头顶这块乌纱帽事小,牵连高家军一众将士性命乃至戍边国防事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恐怕连无权无势的广平郡王都会为王宗楚迫害。”高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为父为江山社稷所虑,吾等此时只得虚与委蛇,待从长计议。”
“哈哈哈!”高世荣闻罢仰天大笑不止,令高父高母不知所措。
“荣儿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得了癫痫?”高母望了望丈夫,忧虑地问道,“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高世荣鲤鱼打挺般地从病榻上坐起,笑呵呵地说道,“父亲果然没叫孩儿失望,我早就跟赵构,哦不,应该是广平郡王说过父亲是忠肝义胆,忍辱负重,岂是那阿谀奉承之小人!”
“可是……可是为何没有见到广平郡王?”高世荣四处张望着说道,“那夜分明记得孩儿是与广平郡王在一起,难道郡王爷他也昏迷不醒?不行,带我去瞧瞧广平郡王……”
“看你紧张的。”高母宽慰地笑道,“这才认识了一天,就焦不离孟的像失散多年的老友似的。”
“荣儿不必多虑,广平郡王身体好得很。今额个冬至节,郡王爷一大早出门为将士们购置馄饨食材,说要为你祈福。”高舆说道。
话说这冬至节,在宋代可是与春节并齐的盛大节日。宋代人非常看重这一节日,即使是最贫穷的人,也会在一年之中省吃俭用地积攒些财物,乃至向他人借贷,到了冬至这一天都必须添置新衣裳,祭祀祖先还有置办饮食。具体到地方文化差异,雄州这一带的冬至传统饮食是饺子,而汴京则为馄饨。
“世荣,你醒了?”说话间,未觉赵构已身着“雪裘衣”悄然而至。
今日冬至,岁暮天寒,雄州已然下了足足三天的大雪,而高世荣躺在病榻三日,竟不知屋外白雪纷飞,直至看见赵构裘衣上刚落的厚厚一层雪花。
“赵构……哦不,广平郡王,你好!”高世荣望着眼前踏雪而来手提馄饨馅料的裘衣暖男与那夜墙角下踟蹰郁郁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慌张得只得以最简洁深厚的方式问候。
“荣儿那日无故晕倒,正是广平郡王及时将你扶回家才得以相救,你还不快感谢郡王爷的救命之恩?”高母笑呵呵的乐道。
“那是自然。”高世荣从床头一跃而起,拱手作道:“世荣多些郡王爷救命之恩。”
赵构赶忙跨步来到高世荣跟前,挽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世荣贤弟大病初愈,不宜多动,还应卧床静养才是。”
“嗨,才多大点的事,你瞧我这不是全好了不?没事没事……”高世荣嘟囔着嘴边说边摇手,笑嘻嘻地说道。旋即像只小猫咪似的一出溜转到赵构身后拍了拍赵构的肩膀,问道:“你叫我贤弟,我怎么莫名其妙多了个哥哥?我看你也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没准你应当叫我哥哥,嘻嘻!”
“荣儿不得无礼,广平郡王贵为皇子,岂能认你做兄弟,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也配?”高舆斥责道,随即单膝跪下抱拳向赵构赔礼道:“荣儿顽劣,不知轻重,言语间得罪郡王,微臣亦有教子无方之罪,还请郡王治罪。”
赵构连忙搀起高舆,和声地说道:“高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跟世荣开了个玩笑,不打紧不打紧……”
不一会儿,赵构回自己房里换了身干衣服,喊上高世荣来到伙房,神秘兮兮从背后掏出一盆红泥状物问道:“世荣你猜猜这是啥?”
“我听父亲说你一大早出门买食材为将士们做馄饨吃,这个是做馄饨的馅料呗!”
“嗯,既对又不对,你再猜!”
“难道临时换节目啦,不做馄饨做饺子了?”
“更不对了,再给你一次机会猜猜看!”
“好兄弟别卖关子了,这答案玄乎其玄的,为弟的实在猜不着啊!”
“好啦好啦,看在你认我这个哥哥的份上,我告诉你好了,这个叫玉芝泥,取材四川玉芝,其根一岁生一臼,取其臼,捣成泥状以面如馄饨皮裹,炊熟吞之,日三枚,可以辟谷。贤弟大病初愈,可令你精神旺而力不衰,盖仙药也!”
“搞半天原来是素陷的,我大病初愈要吃肉补充精力,我要吃猪肉牛肉羊肉陷馄饨……”高世荣嬉皮笑脸地说道。
“贤弟不要古灵精怪了,这不荤陷的为兄也准备了,荤素搭配才健康嘛……”赵构乐呵呵地说道。一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皇子赵构,在于玩世不恭的雄州知州家的公子短暂的相处后,竟也染上了诙谐的气息。
这厢俩无邪少年包馄饨馅嬉笑逐闹,那厢广信军都指挥使王宗楚和亲信们正沉迷“关扑”,赌的是热火朝天。宋代官府有令,每年冬至日这天放开赌禁,方便民众狂欢,庆贺佳节。于是乎,王宗楚便在守卫军帐中肆无忌惮地开设赌局,疯狂下注,投注者或有求于他,或技不如他,不一会儿,王宗楚便赚的盆满钵满,少说有头两百俩银子入账。
“禀告大人,今额个冬至,方才广平郡王派人传话,说是伙房为大家准备好了冬至吃的馄饨,请大家伙去营帐中品尝。”
赌兴正浓,一侍卫来报,王宗楚脸色倏地就掉下来了,“广平郡王算个屁,太子见到本大人都得叫声舅舅,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见到太子得喊一声哥,这算下来,本大人可比赵构小儿岂不是大两个辈分?哈哈哈,来来来,大家继续下注……”
正当赌局继续的时候,房门被一脚撞开,一道刺眼的光从屋外皑皑白雪处透射进来,一众赌徒惊得目瞪口呆。王宗楚背对着大门正奋力吆喝,完全没注意门口来人。
“愣着发什么呆啊!给爷下注啊!”王宗楚不明所以地斥骂道。
“大……大人,你看谁来了……”众赌徒惶恐地说道。